井底幽幽泛亮光,谁在月下幽幽唱?
去看的姑娘红衣裳,不再回来头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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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清溪镇,水汽沉甸甸地贴在皮肤上。
残留的祭祀香味顽固地混合着苔藓和旧木的气息,在曲折的小巷里游荡,挥之不去。
崔然竣靠在小巷入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上,双臂环胸,眯着眼,像只观察猎物的狐狸,看着对面屋檐下滴落的雨水串成细线。
崔杋圭从清溪镇纪念馆出来,手里拿着本厚重的线装册子,深灰色的呢子大衣衬得他身形愈发清瘦。
他无视了门口蓝染布摊上几个姑娘偷瞄的目光,径直走到槐树下。
崔然竣下巴点了点他手里的册子,嘴角噙着点笑,目光却严肃:
崔然竣“哟,大侦探,借到什么宝贝了?”
崔然竣“是《猫咪饲养指南》还是《如何优雅地拒绝爱慕者》?”
崔杋圭面无表情地把册子封面亮给他看——《清溪镇志·旧闻卷》,泛黄的纸页散发着陈年墨水和灰尘的味道。
他声音清冷,带着点熬夜后的鼻音:
崔杋圭“……闭嘴。找到关于江家歌女‘清荷’的记载了。”
崔杋圭“XX年间,江家旁支女,名清荷,擅歌,声如清泉。”
崔杋圭“因与镇上富户之子有私情,被族人指为‘惑乱门楣’,含冤沉井自证清白。”
他指尖划过一行蝇头小楷,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纸上的亡魂。
几只幽蓝的灵蝶悄然落在他肩头,翅膀微颤,仿佛感应着字里行间的悲鸣。
崔然竣咂咂嘴,眼神冷了下来:
崔然竣“啧,老套又残忍的剧本。”
崔然竣“沉井自证?怕是被‘沉井’灭口吧。”
崔然竣“难怪怨气这么冲,百年不散。江家血脉……江霁川?还是江瑾年?”
他话锋一转,目光投向不远处巷口刚支起的小茶摊。
巡逻警员裴砚正坐在那里,面前摆着半瓶本地烧酒和一小碟盐水毛豆,背影佝偻,像被无形的重担压垮了一样。
崔然竣“走吧,去给裴警官‘添个菜’。”
茶摊油腻的木桌旁,裴砚眼神浑浊,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更深的不安。
崔然竣拖过两条吱呀作响的板凳,大喇喇坐下,要了两杯最便宜的粗茶。
崔杋圭皱着眉,用纸巾仔细擦了擦凳子才勉强落座,不自觉离酒气远了些。
崔然竣给自己倒了杯茶,语气随意得像拉家常:
崔然竣“裴警官,一个人喝闷酒呢?”
崔然竣“是不是案子没头绪,压力大?”
裴砚猛地抬头,看到是他们,脸色瞬间煞白,又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呛得他剧烈咳嗽。
他声音嘶哑,眼神躲闪:
裴砚“……没、没什么。就是……心里不踏实。”
崔然竣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穿透力,声音压低了,却更有分量:
崔然竣“不踏实?因为那口井?还是因为……总在井边‘祈福’的人?”
裴砚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抖,酒液差点泼洒出来。
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惊恐地看向四周,确认没人才喘着粗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裴砚“你、你们别问了!江家的事沾不得!”
他神经质地搓着手臂。
裴砚“我……我见过!半夜!她……她对着井口说话!”
裴砚“井水……井水会突然翻涌!咕嘟咕嘟……像、像有东西要爬出来!”
裴砚“镇上老人说……说那东西只认江家的血!”
他语无伦次,恐惧像实质的冷水从他每个毛孔渗出。
崔杋圭安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粗糙的边缘,肩头的灵蝶光芒微微闪烁,捕捉着对方言语中混乱的灵异碎片。
崔然竣“只认江家血脉?”
崔然竣重复着。
崔然竣“所以江霁川才能和它‘沟通’,甚至……‘借用’它的力量?”
裴砚仿佛被这句话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在椅子上,只是不停地摇头,眼神空洞,嘴里反复念叨着:
裴砚“别问了……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带着急切的风冲到了茶摊前——住在204的游客谢念汐。
她眼圈通红,头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粉色的、印着小猫图案的硬壳笔记本。
她声音带着哭腔,目光在崔然竣和崔杋圭之间逡巡,最后定格在看起来更“专业”的杋圭身上。
谢念汐“崔先生!崔……侦探!”
谢念汐“求求你们,看看这个!这是我妹妹的日记!”
谢念汐“她……她失踪前还一直在记!”
她几乎是颤抖着把日记本塞到崔杋圭面前。
崔杋圭看了一眼崔然竣,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翻开最新的一页,娟秀的字迹透着一股不正常的兴奋:
“X月X日 雨 又听到了!那个歌声!比昨天更清晰了!像从古井深处飘上来,带着水汽,清泠泠的,美得让人心碎……它好像在呼唤我? ‘来找我吧……找到歌声的源头……’ 明天,我一定要再去井边看看!这次,我一定要找到它!”
最后几行字迹有些潦草,透着一种被蛊惑的狂热。
崔杋圭合上日记本,指尖冰凉。
那歌声的诱惑力,比他感知到的怨气更具体,也更危险。
崔杋圭“……被歌声吸引。”
崔然竣拍了拍谢念汐颤抖的肩膀,语气沉稳:
崔然竣“放心,谢小姐,我们记下了。”
谢念汐千恩万谢地离开,背影单薄得像随时会被风吹走。
茶摊的气氛更加凝重。
裴砚缩在角落,崔然竣的目光和崔杋圭在空中交汇。
无声的信息在流动:歌女的冤屈、血脉的联系、歌声的诱惑、江霁川的“祈福”……线索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指向那口深井。
他们刚起身准备离开,一个瘦小身影像只受惊的小鸟,又精准地“撞”了过来——是白清璃。
她换下了服务员的杏色围裙,穿了件嫩黄色的毛呢外套,脸上带着精心化的妆,手里还端着个青花瓷小碟,里面是几块镇上特产——艾草糯米糍。
她脸颊飞红,目光灼灼地只盯着崔杋圭,声音甜得发腻:
白清璃“崔、崔先生!”
白清璃“刚做好的!还热乎!我们清溪的特产,可好吃了!你尝尝?”
她殷勤地把碟子往崔杋圭面前送。
崔杋圭眉头皱得更紧,像看到什么麻烦的障碍物,身体微微后仰,冷淡地吐出两个字:
崔杋圭“不用。”
他绕过她,径直朝民宿走去,脚步快得像要逃离烦人的纠缠。
白清璃脸上的笑容僵住,捧着碟子的手停在半空,眼圈瞬间就红了。
崔然竣“啧啧……”
崔然竣慢悠悠地踱过来,看着杋圭绝情的背影,又看看泫然欲泣的白清璃,嘴角勾起那惯常的、欠揍的弧度,火上浇油道:
崔然竣“白小姐,别介意。”
崔然竣“我们杋圭啊,就是只高冷的布偶小熊,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崔然竣“尤其是……”
他故意拉长调子,音量刚好能让前面那个走得飞快的背影听到,
崔然竣“尤其是被某些人烦了一整天,CPU都要干烧了的时候。”
前面那个“高冷布偶小熊”的背影猛地顿住,然后走得更快了,几乎带起一阵风,耳尖在黑发下透出一点可疑的薄红。
崔然竣满意地笑了笑,这才对还愣着的白清璃摆摆手:
崔然竣“谢了,白小姐,心意领了,东西你留着吃吧。回见。”
他大步追上那个快要消失在巷口的背影,留下白清璃站在原地,捏着那碟凉掉的糯米糍,委屈又茫然。
雨丝又开始飘落,带着镇上孩童们隐约传来的、不成调的稚嫩歌谣:
“古井深,水幽幽,清荷姑娘泪长流……”
“月儿圆,歌儿起,谁人听见莫停留……”
童谣声在湿冷的空气中飘荡,像某种不祥的预言,轻轻叩击着古镇沉睡的表面。
崔杋圭站在“清源”民宿的雕花木门前,回头看了一眼雨幕中模糊的巷子深处,那口井的方向。幽蓝的蝶影在他颈侧一闪而逝。
他推开门,温暖的、带着咖啡和猫味的空气涌出。
崔然竣紧跟其后,关上门,将童谣和雨声,连同那深井的秘密,暂时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