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沉默如同湖底的淤泥，沉淀在舒蔓和凌翎倒地之后。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甜腥气与未散的震惊。
崔杋圭第一个行动起来，他快步走向那个一直被当作装饰品的、雕刻着水波纹路的古老八音盒。
他想起舒蔓断气前的低语——“弥生……湖底太冷了……我来找你了……”以及关于钥匙的提示。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八音盒，指尖拂过冰凉的木纹。
盒盖上镶嵌着细小的、色泽黯淡的珍珠母贝，模拟着鱼鳞的形态。
他轻轻拧动发条，一阵微弱、走调却依稀可辨的悲伤旋律流淌出来，是那首江弥生喜欢的摇篮曲。
崔杋圭“旋律的节奏……重音落在第三和第七个音符上……”
他喃喃自语，手指顺着音乐的节奏敲击着八音盒的侧面。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他用力按下了对应第七个重音位置的贝母鳞片。
“咔哒。”
八音盒的底座弹开了一个小小的暗格。
那枚造型古朴的黄铜钥匙，就静静地躺在里面，反射着室内幽冷的光。
崔杋圭举起钥匙，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崔杋圭“找到了。”
所有人仿佛被解除了定身咒。
一阵混杂着哽咽、叹息和虚脱般的抽气声在观景大厅里响起。
陈乐几乎是跳了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和兴奋:
陈乐“我的天！我们……我们可以出去了？！”
陈乐“这机关设计……这心理暗示……太绝了！”
江卿紧紧抓着妹妹江九的手，指节依旧发白，但语气恢复了部分冷静:
江卿“还等什么？”
吴是温搂着还在轻微发抖的夏亦安，声音温和但坚定:
吴是温“我们离开这里吧，亦安。”
夏亦安“嗯……好。”
崔杋圭“走。”
他率先走向那扇沉重的、隔绝了湖底与人间的大门。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令人心安的“咔哒”声。
门缓缓开启，一道倾斜向上的、混凝土结构的通道出现在眼前，尽头透出久违的、属于黄昏的柔和光线，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取代了水底那永恒不变的、带着消毒剂味道的循环空气。
人们几乎是争先恐后地涌入通道，贪婪地呼吸着。
崔杋圭走在最后，当他终于完全踏上湖岸湿润的草地时，夕阳的金辉如同温暖的毯子包裹了他。
沉星湖在身后平静无波，像一块巨大的、渐变的琥珀，丝毫看不出其下隐藏的宏伟墓穴与血腥。
几乎是同时，几道车灯划破了湖畔暮色。
车门猛地打开，崔然竣第一个冲了下来，他那张惯常在生人面前显得冷硬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毫不掩饰的焦灼。
他几乎是瞬间就锁定了崔杋圭的身影，几步跨到他面前，双手用力抓住他的肩膀，目光如炬，上下仔细打量着。
崔然竣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沙哑:
崔然竣“崔杋圭！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啊？”
他甚至不等回答，就上手检查，捏了捏他的胳膊，又想去查看他是否有什么隐蔽的伤口。
崔杋圭被他弄得有些不自在，偏了偏头，耳根在夕阳下微微泛红，语气却依旧带着惯有的疏离和一点点的嫌弃:
崔杋圭“放开，崔然竣。我没事。”
崔杋圭“就是像在大型水族箱里待了几天，有点湿气过重。”
他试图拍开崔然竣的手，但力道不大。
崔然竣非但没放，反而就着姿势稍稍用力，把他更拉近了一点，眉头紧锁。
崔然竣“湿气？我在外面差点……！”
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带着点责备。
崔然竣“下次再敢一个人接这种信号都没有的鬼案子，你看我……”
崔杋圭“怎样？崔大队长打算滥用职权，把我锁办公室里？”
崔杋圭挑眉，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挑衅的弧度。
崔然竣被他反将一军，愣了一下，随即那双狐狸眼里闪过一丝窘迫和不易察觉的笑意，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恼羞成怒的亲昵。
崔然竣“……是啊，锁起来，直到你答应以后出外勤必须带上我为止。”
他的耳根也悄悄红了。
这时，边伯贤带着一队警员迅速围了上来，他穿着便服，外面套了件防弹背心，表情是罕见的严肃。
边伯贤“哟，看来我们杋圭完整归赵了嘛！”
边伯贤“然竣你先别忙着‘刑讯逼供’，让让，让让，专业的人来了。”
他朝崔杋圭眨了眨眼，随即指挥警员。
边伯贤“一队跟我下去勘察现场，注意证据保护！二队疏散安抚生还者！”
金泰亨和崔秀彬也快步走了过来。
金泰亨提着医疗箱，神色谨慎。
金泰亨“杋圭，需要做个初步检查。”
金泰亨“还有其他人，有身体不适或心理冲击过大的，请到这边来。”
崔秀彬则像只温和的大兔子，脸上带着安抚人心的笑容。
崔秀彬“没事了没事了，大家现在安全了。”
崔秀彬“我是心理医生，如果觉得需要聊聊，随时找我。”
他看向崔杋圭，语气带着关切。
崔秀彬“杋圭呀，还好吗？听说下面挺精彩的？”
没等崔杋圭回答，一个穿着宽松卫衣、抱着平板电脑的女孩就像颗炮弹一样冲了过来，是沈执星。
沈执星一把抱住崔杋圭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嘴里还叼着半块没吃完的能量棒:
沈执星“BEOMGYU哥！你吓死我了！”
沈执星“信号断断续续的，我只能靠猜！你知道我掉了多少头发吗？！”
沈执星“奖金！这次的奖金必须加倍！”
沈执星“不，三倍！我要用甜点抚慰我受伤的心灵和濒危的发际线！”
崔杋圭“沈执星，你的甜点基金不是永远在告急吗？”
崔杋圭“还有，离我远点，口水要滴到我衣服上了。”
崔杋圭被她晃得有点晕，无奈地试图抽出手臂。
姜太显跟在沈执星后面，他那张帅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忧郁和好奇的神情，大眼睛看了看崔杋圭，又瞟了瞟旁边耳根余红未退、正强装镇定指挥现场的崔然竣。
他小声对沈执星说，但声音足够让旁边的人听到:
姜太显“执星，看来然竣哥的‘锁办公室’计划还没开始就破产了。”
沈执星松开崔杋圭，兴奋地切换成八卦模式，同样压低声音:
沈执星“你不懂！这叫情趣！冰山侦探与他的忠犬（？）特种兵队长！”
沈执星“生死相依！我的新书素材有了！书名就叫……《沉星湖底的他》！”
崔杋圭“沈执星，书的版权费分我一半，否则我就让崔然竣把你下个季度的甜点配额充公。”
崔杋圭清晰地听到了，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崔然竣立刻配合地转头，板起脸。
崔然竣“嗯，我看行。”
沈执星“哇！你们联手欺负助理！太显你看他们！”
姜太显默默往旁边挪了一步，表示不想卷入这场“纷争”。
另一边，金泰亨正在给惊魂未定的夏亦安测量血压，吴是温紧张地守在旁边。
吴是温“金医生，亦安她没事吧？”
金泰亨“血压有点低，心跳过快，惊吓过度。休息一下，补充点糖分就好。”
金泰亨“看来，也不全是坏事。”
夏亦安“谢……谢谢金医生。”
他看了一眼吴是温紧紧握着夏亦安的手，难得地露出一丝微笑。
夏亦安几乎羞红了脸，手指一直不停的搅着裙边。
陈乐则围着边伯贤带来的一个技术警员，叽叽喳喳地试图解释水下的声学现象。
陈乐“警官警官！你知道吗？”
陈乐“那个‘人鱼的敲门声’很可能是因为别墅的管道结构在某些水压变化下，产生了特定频率的驻波和空腔共鸣，放大并扭曲了湖里那种特殊水生生物的原始声波！从流体力学和建筑声学角度完全解释得通！”
陈乐“当然，‘歌声’的模仿性行为了解了物种特性后也就不那么神秘了……”
那位年轻的警员一脸茫然，只能不住地点头。
江卿和江九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平静的湖面。
江九轻轻靠在姐姐肩上。
她轻声说:
江九“姐，都结束了……吗？”
江卿“官司和遗产处理才刚开始。”
江卿“但至少二叔和姑姑他们……或许能安息了。”
江卿揽住妹妹的肩膀，目光复杂。
夜幕缓缓降临，星辰开始在天幕上点缀。
探照灯将湖岸照得亮如白昼，警车和救护车的灯光无声闪烁。
崔杋圭终于摆脱了众人的“关怀”，走到湖边，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试图驱散肺腑中残留的水底寒意。
一件带着体温的、明显是崔然竣的外套披到了他身上。
崔然竣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看着黑暗的湖面，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但带着温柔:
崔然竣“回去给你做草莓巴菲，加双份草莓。冰美式管够。”
崔杋圭扯了扯身上过大的外套，没有拒绝，语气淡淡的:
崔杋圭“嗯。记得少放糖。”
崔然竣轻笑一声。
崔然竣“要求还真多。”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沉了些。
崔然竣“下次……”
崔杋圭“没有下次。或者你求我带上你？”
崔杋圭打断他，转过头，眼底映着湖岸的灯光和星辉，有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疲惫，但语气依旧倔强。
崔然竣被他这话噎住，看着他那副样子，心头一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微凉的发顶，在对方炸毛前迅速收回手，别过脸。
崔然竣“……你想得美。”
在他们身后，沈执星一边啃着崔秀彬递过来的面包，一边在平板电脑上疯狂敲字，嘴里念念有词：
沈执星“水底别墅、人鱼传说、慢性下毒、密室失踪、他杀伪装成意外、复仇、双向暗恋……要素过于齐全！”
沈执星“等等，还得加上法医官和心理学家的专业分析……”
她看向金泰亨和崔秀彬。
沈执星“泰亨哥！秀彬哥！”
沈执星“关于乌头碱混合降压药引发急性心梗的生理反应，以及长期心理压力下的行为模式，给我点专业解释呗？”
金泰亨推了推眼镜，一脸“我不想加班”的冷漠。
崔秀彬则好脾气地笑着：
崔秀彬“执星啊，等回去写了报告再给你讲好不好？”
崔秀彬“我的脑子现在还在处理‘水鬼’的信息呢……”
姜太显默默递给她一瓶水。
姜太显“执星，喝口水，慢点写。”
姜太显“记得给角色改名，不然可能会被起诉。”
沈执星“……哦。”
湖风拂过，带来远山树木的气息。
沉星湖依旧沉默，但那份盘踞了八年的、湿冷的沉重，似乎正随着夜色，缓缓消散。
只是，在那深邃的湖底，那些能够模仿执念声音的智慧生物，是否还会在未来的某个夜晚，再次敲响某种回忆的门扉？谁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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