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志勋走了。
消息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英才高中部激起一圈压抑的涟漪。
没有告别,没有解释,只在A班那个靠窗的位置上留下了一片突兀的空旷,如同被硬生生剜掉的一块。课桌收拾得一丝不苟,仿佛主人只是短暂离开,却再也没有回来。
“听说是家里强行接走的…”
“朴氏科技太子爷,哪能真跟我们一起念书?”
“校庆那事儿闹太大了…估计是被家里关禁闭了…”
“他爸那天在设备间超凶的!星澜还跟保镖打起来了!”
“嘘!小声点!星澜在呢…”
窃窃私语如同细密的针,扎在星澜背上。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摊着乐理书,目光却定定地落在那扇空荡荡的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书页,留下浅浅的折痕。
朴志勋最后看她的眼神——那混合着震惊、狼狈、被触及底线的暴怒,以及更深处的…某种难以言喻的震动——反复在她脑海中闪现。
他受伤的手,滴在地板上的血,还有她在昏暗狼藉中为他拉响的那段不成调的即兴旋律…一切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梦醒了,人没了。
那个沉默、冰冷、出手就是王炸、又会在关键时刻为她裂开一丝缝隙的家伙,就这么消失了。
“星澜欧尼?” 张元英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担忧,“你…还好吗?”
星澜猛地回神,扯出一个有点僵硬的微笑:“嗯?没事啊。看书呢。” 她低下头,胡乱地翻了一页书。心口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喘不过气。
她以为朴志勋只是她星轨旁一颗沉默的行星,可有可无。直到他消失,她才惊觉,他那冰冷的引力,他那精准的守护,他那偶尔泄露的、如同BUG般真实的情感缝隙,早已悄然锚定在了她的世界里。
他走了,连带着设备间里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共鸣,也一同被带走了。
三天后。仁川国际机场,国际出发大厅。
人潮涌动,广播声此起彼伏。
朴志勋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大衣,身影在熙攘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清瘦挺拔,也格外…孤寂。他没有带行李,只有那个从不离身的黑色工具箱拎在手中,沉甸甸的。
朴父派来的两个保镖像两座沉默的铁塔,一左一后将他夹在中间,隔绝了所有靠近的可能。
朴父本人则站在几步之外,正与一个西装革履、像是朴氏高管的人低声交谈着什么,眼神冰冷地扫过朴志勋,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和一丝未消的余怒。
朴志勋面无表情地看着巨大的航班信息屏,镜片反射着冰冷的白光,将眼底所有的情绪都掩盖得严严实实。
他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器,等待着登机的指令。只有那只插在大衣口袋里的右手,无意识地紧握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是被星澜撞破狼狈后,他唯一留下的、未愈合的伤口。
就在此时!
一阵清越、穿透力极强的琴声,毫无征兆地在喧闹的机场大厅里响起!
是《星轨协奏》!
不是恢弘的乐章,而是其中一段极其内敛、带着绵长思念和隐忍力量的慢板旋律!琴声如同月光下的溪流,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魔力,瞬间吸引了无数旅客驻足张望。
朴志勋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他猝然转头,循着琴声望去!
不远处,VIP通道入口旁的休息区。
林星澜站在那里。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毛衣和牛仔裤,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怀里抱着她那把熟悉的小提琴。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微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整个身心都沉浸在琴弦与弓毛的摩擦中。琥珀色的眼眸清澈依旧,却沉淀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的忧伤和力量。
琴声流淌。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她无声的诉说。诉说着废弃巷子里并肩作战的默契,诉说着校庆穹顶下被星海点亮的震撼,诉说着设备间昏暗灯光下那不顾一切的闯入,诉说着满地狼藉中为他而奏的弦外之音…也诉说着此刻,沉默的送别。
朴父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阴鸷地扫向星澜的方向,对保镖厉声道:“去!让她停下!”
一个保镖立刻朝星澜大步走去!
朴志勋的瞳孔骤然缩紧!插在口袋里的右手猛地攥紧,受伤的指骨传来尖锐的刺痛!他几乎要迈步冲过去!
就在这时!
一个高大沉稳的身影,如同山岳般,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星澜和那个保镖之间。
李洙赫。
他穿着质感极佳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身姿挺拔,气场沉凝。他没有看那个气势汹汹的保镖,只是平静地迎上朴父投来的、充满警告和怒意的目光。
他的眼神深邃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威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那里,就形成了一道无形的、不可逾越的屏障。
保镖的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被李洙赫那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目光逼得不敢再上前一步。朴父的脸色更加铁青,眼神在李洙赫和星澜之间扫视,最终,忌惮于李洙赫深不可测的背景和能量,他咬着牙,狠狠瞪了朴志勋一眼,强行压下了怒火。
琴声,未曾中断。
星澜仿佛置身于一个独立的世界,周遭的喧嚣、紧张的对峙、甚至李洙赫无声的守护,都未能打扰她分毫。
她只是专注地拉着琴,将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未言之语,都倾注在指尖流淌的音符里。
朴志勋站在原地,隔着人群,隔着保镖,隔着父亲冰冷的视线,隔着李洙赫沉默的守护,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个拉琴的少女身上。
机场大厅明亮的灯光落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闭着眼,微微蹙着眉,拉琴的姿态虔诚而专注,仿佛在用灵魂与他对话。
他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她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的指尖,看着她沉浸在旋律中、带着忧伤却无比坚定的侧脸…他那颗被家族铁律和冰冷代码层层包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这温暖的琴声一点点熨开。
酸涩、悸动、难以言喻的痛楚和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渴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堤坝!
他忽然动了!
在朴父惊愕、保镖来不及反应、李洙赫微微眯起眼的注视下!
朴志勋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保镖,如同挣脱枷锁的困兽,朝着星澜的方向,大步冲了过去!
他冲得那么快,那么急,黑色大衣的下摆被风带起。他冲到星澜面前,在距离她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硬生生刹住了脚步!胸膛因为剧烈的奔跑和翻涌的情绪而剧烈起伏。
星澜的琴声,戛然而止。
她缓缓睁开眼,琥珀色的眼眸如同蒙着一层水光的琉璃,清晰地映出他近在咫尺的、写满复杂情绪的脸庞。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
人潮、广播、父亲阴冷的视线、李洙赫深沉的目光…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朴志勋的呼吸很重,他死死地盯着星澜的眼睛,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只能发出压抑的、粗重的喘息。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为一个动作——
他猛地抬起那只插在大衣口袋里、紧握成拳的右手,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伸向星澜!
那只手,指关节处还带着未愈的、暗红色的伤痕。
他没有摊开手掌,只是将紧握的拳头,极其用力地、带着一种沉重无比的承诺感,轻轻碰在了星澜抱着小提琴的手臂上。
坚硬冰冷的骨节,隔着薄薄的毛衣布料,清晰地烙印在星澜的皮肤上。那触感,带着他指尖残留的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没有拥抱,没有言语。只有这一个用尽了他所有力气、承载了千钧重量的碰触。
他的目光如同烙铁,深深烙印在星澜眼中,声音沙哑到了极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嘶哑,一字一句,清晰地撞进她的耳膜:
“等我。”
“林星澜,等我回来找你。”
说完,他猛地收回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不再看星澜,甚至没有看任何人,决绝地转身,大步走向登机口的方向,背影挺直得如同出鞘的利剑,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孤绝。
广播里传来催促登机的最后提示音。
星澜抱着琴,站在原地,手臂上被他拳头碰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冰冷而沉重的触感。那两个字——“等我”,如同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了她的心里,带来一阵尖锐而绵长的刺痛。
李洙赫走到她身边,轻轻揽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他看着朴志勋消失在登机通道口的背影,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暗流——有对少年孤勇的审视,有被触动的不悦,更有一丝…被真正威胁到的凝重。
“他走了。” 李洙赫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星澜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怀中沉默的小提琴。琴弦上,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送别旋律的余温,和朴志勋拳头那沉重的烙印。
仁川机场的喧嚣依旧。一架巨大的银白色客机呼啸着冲上云霄,融入首尔铅灰色的天际。
星澜的星轨上,一颗带着冰冷金属光泽和强大动能的小行星,以最沉默也最决绝的方式,暂时脱离了轨道。
但他留下的那句“等我”,和他拳头碰触的沉重烙印,却像一颗深埋的种子,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在她心底那片被琴声滋养的土壤里,悄然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