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黑色伞面滑落，在程暖眼前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七岁的她穿着过大的黑色连衣裙，站在母亲墓碑前，小手紧攥着一朵已经蔫了的白玫瑰。
"给你。"
一把蓝色的小伞突然出现在她头顶，遮住了不断落下的雨滴。程暖抬头，看见一个比她高半个头的男孩，他的眼睛像两颗黑曜石，在灰蒙蒙的雨天里显得格外明亮。
"妈妈说不能淋雨，会感冒。"男孩认真地说，把伞柄塞进她手里。
那是程暖第一次见到许墨阳，在她生命中最黑暗的一天。他像一束意外照进她世界的阳光，温暖得不讲道理。
葬礼结束后，程暖才知道许墨阳是她家新搬来的邻居，比她大两岁。从那天起，那个总是一脸严肃的小男孩成了她形影不离的影子。
"暖暖，慢点跑！"九岁的许墨阳追在七岁的程暖身后，看着她的小辫子在阳光下跳跃。
"墨阳哥哥，来抓我呀！"程暖回头笑着，却一不小心绊倒在公园的鹅卵石小路上。
膝盖传来的刺痛让她眼眶立刻红了，但还没等第一滴眼泪落下，许墨阳已经蹲在她面前，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他总是随身带着，因为知道程暖容易受伤。
"不哭不哭，痛痛飞走。"他轻轻吹着她擦破的膝盖，动作小心翼翼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
程暖的眼泪神奇地止住了。在她心里，许墨阳比任何童话里的王子都要厉害。
时间像被风吹过的书页，哗啦啦翻过十年。
十七岁的程暖趴在课桌上，透过教室窗户望着操场。许墨阳正在那里打篮球，阳光下的他像一幅动态的画，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她的心跳。
"喂，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同桌林小雨戳了戳她的胳膊。
"没、没什么。"程暖慌忙收回视线，脸颊发烫。
"又在看你家'墨阳哥哥'吧？"林小雨促狭地笑着，"全校女生都知道高三的许墨阳有个跟屁虫小青梅。"
程暖把脸埋进臂弯里，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她喜欢许墨阳，这是她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也许是他第一次为她撑伞那天，也许是他每次都会把她不爱吃的胡萝卜挑走的时候，也许是他熬夜帮她补习数学的夜晚...
"暖暖！"教室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许墨阳站在那里，额头还带着运动后的汗珠，手里拿着两盒草莓牛奶——她最喜欢的。
在周围女生羡慕的目光中，程暖小跑过去，接过牛奶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一阵电流般的触感让她差点把盒子掉在地上。
"谢谢。"她小声说，心跳快得不像话。
"周末来我家复习吧，期中考试快到了。"许墨阳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个习惯性动作从他九岁保持到现在，"你数学再不及格，程叔叔该骂你了。"
"知道啦。"程暖嘟囔着，却暗自期待周末的到来。
周六下午，程暖抱着课本按响许墨阳家的门铃。开门的是许妈妈，亲切地招呼她："暖暖来啦，墨阳在楼上房间等你呢。"
许墨阳的房间一如既往地整洁，书桌上摆着两个相框——一张是他们小学毕业照，另一张是去年程暖生日时两人的合照。看到这些，程暖心里泛起一阵甜意。
"发什么呆？过来。"许墨阳坐在书桌前，拍了拍身边的椅子。
三个小时的补习后，程暖的脑袋已经装不下任何公式了。她趴在桌上，侧脸看着许墨阳专注解题的侧颜——高挺的鼻梁，微微抿起的嘴唇，还有那让她着迷的长睫毛。
"我脸上有答案？"许墨阳突然转头，捉住了她的视线。
程暖慌乱地移开目光："我、我只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
"想..."她鼓起勇气，"想墨阳哥哥以后会交什么样的女朋友。"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许墨阳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她熟悉的、带着调侃的笑容："怎么，我们暖暖吃醋了？"
"才没有！"程暖涨红了脸，"我就是随便问问！"
许墨阳突然凑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气："那暖暖希望我交什么样的女朋友？"
程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希望什么样的？她希望...希望那个人是自己。但这个念头太可怕了，如果说出来，他们之间单纯的关系就会破裂。
"温柔漂亮学习好的..."她小声嘟囔着违心的答案。
许墨阳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笨蛋，现在想这些太早了。高考完再说。"
那天回家的路上，程暖一直在想许墨阳的话。"高考完再说"是什么意思？是说高考后他会交女朋友吗？这个念头让她胸口发闷。
几天后，程暖的疑惑变成了刺痛。放学后，她远远看见许墨阳和校花苏雯站在教学楼后的樱花树下。苏雯仰着脸对许墨阳说着什么，然后突然踮起脚尖——
程暖转身就跑，眼泪模糊了视线。原来他喜欢的是苏雯那样的女生，漂亮、优雅、成绩好...和她完全相反。
那天晚上，许墨阳像往常一样发信息问她作业写完没，程暖盯着手机屏幕，眼泪一滴滴砸在键盘上。她颤抖着手指回复："许墨阳，我喜欢你。不是妹妹对哥哥的那种喜欢。如果你不喜欢我，我们就不要再联系了。"
发完这条信息，她关掉手机，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哭了一整夜。第二天醒来，手机里有一条许墨阳的回复："暖暖，我们谈谈。"
但她没有勇气面对。接下来的日子，她刻意避开所有可能遇见许墨阳的地方。高考结束后，许墨阳考上了北京的大学，而程暖选择了南方的学校。他们像两条相交后的直线，朝着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十年光阴，转瞬即逝。
二十八岁的程暖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家乡的空气比记忆中更加潮湿。十年间，她从小镇女孩变成了小有名气的摄影师，这次回来是为了举办个人摄影展。
"程小姐，您的酒店到了。"出租车司机提醒道。
程暖道谢下车，抬头看见酒店旁边就是一家咖啡馆。长途飞行让她口干舌燥，她决定先喝杯咖啡再办理入住。
推开咖啡馆的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程暖走向柜台，却在抬头看菜单的瞬间僵住了——柜台后的男人有着熟悉的侧脸轮廓，只是比记忆中更加成熟硬朗。
"欢迎光临，想要点什么..."男人转过头，声音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程暖的呼吸停滞，她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却没想到会在这样平凡的时刻猝不及防地遇见。
"许...墨阳？"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男人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恢复平静："程暖。"他叫她的全名，不再是亲昵的"暖暖"。
"你...开咖啡馆了？"程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尽管她的心脏正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只是帮朋友看店。"许墨阳熟练地操作着咖啡机，"老样子？拿铁加双份糖？"
他还记得。这个认知让程暖鼻子一酸。十年过去，他居然还记得她喝咖啡的习惯。
"嗯，谢谢。"她低声说，假装研究柜台里的蛋糕来掩饰自己的情绪波动。
咖啡很快做好，许墨阳推过来时，程暖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一阵尖锐的疼痛刺穿她的心脏——他结婚了。
"听说你成了著名摄影师。"许墨阳靠在柜台边，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恭喜。"
"只是小有名气而已。"程暖勉强笑了笑，目光不敢与他相接，"你呢？"
"建筑设计师，偶尔画画。"他简短地回答。
一阵尴尬的沉默。太多未说出口的话堆积在两人之间，十年的时光筑起的高墙似乎无法跨越。
"我...我先去酒店办入住了。"程暖拿起咖啡，逃也似地转身。
"暖暖。"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她脚步一顿。许墨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摄影展什么时候？"
"这周六。"她没有回头，害怕自己会失控，"在市中心美术馆。"
"我会去的。"
程暖点点头，快步走出咖啡馆。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疼，或者那只是眼泪的错觉。
回到酒店房间，程暖坐在床边发呆，手里握着已经凉了的咖啡。十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放下，但仅仅是一个照面，那些被时间掩埋的情感就像春雪般迅速消融，露出下面从未真正愈合的伤口。
手机震动打断了她的思绪。是策展人发来的消息："程老师，场地出了点问题，原定的2号展厅被另一个展览临时占用了，可能需要调整部分作品的摆放顺序。"
程暖叹了口气，回复道："我马上过去看看。"
美术馆里，工作人员正在忙碌地布置各个展厅。程暖检查着作品摆放的位置，突然在一面墙上看到了熟悉的建筑草图风格——线条干净利落，却充满温度，就像...
"这是许设计师的作品。"策展人注意到她的目光，"'城市记忆'系列，用建筑草图重现城市变迁。你们认识？"
程暖的喉咙发紧："我们是...高中同学。"
"那太巧了！许设计师人很好，主动提出把部分墙面让给我们的展览。"策展人笑着说，"他说是为了欢迎一位重要的老朋友回家。"
程暖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走近那些草图，突然在其中一幅前停住脚步——画中是小镇的老街，街角有两个模糊的小人影，一个男孩为女孩撑着伞。画作角落写着日期：她离开的那年夏天。
"程老师？你还好吗？"策展人关切地问。
程暖这才发现自己脸上有泪水滑落。她匆忙擦去："没事，灰尘进眼睛了。我们继续工作吧。"
接下来的几天，程暖全身心投入布展工作，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但夜深人静时，许墨阳的眼神、声音，还有那幅画，总是不请自来地闯入她的脑海。
周五晚上，最后一遍检查完展览后，程暖疲惫地走出美术馆。夜空中飘着细雨，她没有带伞，正准备冒雨跑回酒店，一把蓝色的伞突然出现在头顶。
"还是这么不爱带伞。"
程暖猛地转身，许墨阳站在她身后，举着伞的手上，那枚银色戒指在路灯下闪着微光。
"你...怎么在这里？"她声音发颤。
"路过。"许墨阳淡淡地说，但程暖知道他住在城市另一端，根本不顺路。
他们沉默地并肩走着，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填补着无言的空白。
"我看了你的作品，"程暖终于开口，"画得很好。"
"谢谢。"许墨阳顿了顿，"你拍的照片也很棒，尤其是那组'归途'。"
程暖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那组作品？它还没公开展出过。"
许墨阳没有回答，而是突然问道："明天展览结束后有空吗？有些东西...想给你看。"
程暖的心跳加速："什么东西？"
"明天你就知道了。"他在酒店门口停下，"晚安，暖暖。"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程暖眼眶发热。她点点头，快步走进酒店，没有回头看他离开的背影。
周六的展览非常成功，不少媒体前来采访。程暖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在作品前为参观者讲解。整个上午，她都在不自觉地寻找一个熟悉的身影，但许墨阳始终没有出现。
下午三点，人群渐渐散去，程暖终于有机会休息。她走向休息室，却在走廊里被策展人叫住："程老师，有位许先生留了东西给你，说在咖啡馆等你。"
策展人递给她一个牛皮纸信封。程暖打开，里面是一把老旧的钥匙和一张纸条："老地方见。——墨阳"
她的手开始颤抖。这把钥匙她太熟悉了——是许墨阳家老房子的钥匙，他们曾经在那里度过了无数个一起学习的下午。
展览结束后，程暖打车直奔小镇。十年过去，小镇变化不大，许墨阳家的两层小楼依然安静地立在街角。她深吸一口气，用钥匙打开了门。
屋内出奇地整洁，仿佛有人定期打扫。程暖慢慢走上二楼，许墨阳的房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眼前的景象让她屏住了呼吸——
房间里，整面墙都是她的照片。她发表过的所有作品，杂志采访的剪报，甚至还有她在社交平台发的自拍，全部被精心打印出来，按时间顺序排列。书桌上整齐地放着十几本剪贴簿，每一本封面都标着年份。
"我收集了关于你的一切。"
程暖转身，许墨阳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两盒草莓牛奶。他的眼睛里有她熟悉的温柔，还有岁月沉淀下的深沉。
"这...这是什么意思？"程暖的声音颤抖着。
许墨阳走近，放下牛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十年前，我买了这个，准备在你生日那天表白。"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小小的银戒指，款式简单却精致。
"但你提前一周发了那条信息，然后消失了。"许墨阳苦笑，"我找遍了整个小镇，甚至去了你大学，但你拒绝见任何人。"
程暖的眼泪夺眶而出："我看见你和苏雯...我以为..."
"她向我表白，我拒绝了她。"许墨阳叹息，"我告诉她，我喜欢的人是你，从七岁那年起就一直是你。"
这个迟来十年的真相像一记重锤击中程暖的心脏。她踉跄了一下，许墨阳立刻扶住她。
"那...那你的戒指？"程暖看向他左手的银戒。
许墨阳摘下戒指递给她："内侧刻着你的名字和日期。十年来，我从未取下过。"
程暖接过戒指，在内侧看到了细小的刻字："暖暖 2013.6.15"——她发那条绝交信息的前一天。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些？"她泣不成声。
"因为你需要时间去成长，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许墨阳轻轻擦去她的眼泪，"而我愿意等，就像你七岁那年，我愿意一直为你撑伞。"
程暖抬头看着这个爱了她二十一年的男人，突然明白有些感情从未真正消失，它只是被时间暂时掩埋，等待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
"现在，"许墨阳深吸一口气，"二十八岁的程暖女士，你愿意给三十岁的许墨阳一个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吗？"
程暖没有回答，而是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嘴唇。这个吻里有十年的思念，有青春的错误，更有未来的承诺。
窗外，雨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像极了他们初遇那天的雨后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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