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虽初至清河,但从聂怀桑时不时的碎碎念念,再加上自己的察言观色,也猜到一些。
聂明玦这个人刚正不阿,实际上就是个大老粗,不通半点人情世故,以为唯才是举便可服众。
他重用孟瑶,聂怀桑也真心待孟瑶如兄,却懵懂不知人心险恶,无人看见暗处那些流言蜚语早已将孟瑶割得遍体鳞伤。
在清河聂氏,孟瑶越是得势,旁人越要将他踩入泥里。
“娼妓之子”、“以色侍人”、“谄媚上位”……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他们不如他的事实。
明月垂眸,忽然道:“不净世格局恢宏,巡卫森严,明月初来乍到,不知可否劳烦公子引路一观?”
孟瑶躬身一礼,笑意温润如春水:“能为姑娘引路,是在下之幸。”
两人心照不宣。
一个明知对方另有所图,一个清楚自己已被看穿。
天色渐暗,不净世灯火次第亮起,将黑石高墙映出暖色。
并肩而行时,孟瑶余光瞥见明月侧颜。
恍然又回到金麟台那夜,灯火通明,长阶染血,痛入骨髓。
在他最狼狈时,少女踏月而来,亲手为他敷药,指尖药香混着莲息,成了他往后无数日夜最深的执念。
那药瓶至今被他藏在枕下,夜夜摩挲。
明知她并非如她外表般善良单纯,可那又如何?她是第一个向他伸手的人。
行至一处无人的回廊,孟瑶忽然轻声问:“姑娘当初……为何赠药?”
明月侧眸看他,廊下灯火在她眼中碎成星子。
“因为那时你的眼神告诉我——”
“你绝不会止步于台阶之下。”
孟瑶低笑,嗓音里裹着自嘲的涩意:“姑娘倒是看得起我。”
“那时我自己都不知前路如何……如今,亦未可知。”
嗓音渐低,似真似假,裹着无尽惘然。
明月看着他,想了想道:“泥里的玉,终究是玉。”
“倒是那些踩玉的人,鞋底沾了泥还不自知。”
孟瑶蓦然抬眸,这次眼底的情绪再难掩饰,像一把锈锁突然被撬开,露出里头经年累月的血锈。
四目相对,她眼底没有怜悯,只有近乎冷酷的清醒。
仿佛在说:别装了,我早看透你的狼狈与真面目。
他忽然笑了,这次更真切三分:“姑娘说话,总是这般……”
“叫人无处可躲。”
明月挑眉:“那公子是想做玉,还是泥?”
孟瑶沉默良久,忽然莞尔:“姑娘可知……尘泥之中,有时也会开出花来?”
——什么样的花?带血的花,食人的花。
明月并非喜欢说话拐弯抹角之人,但孟瑶不同。
她从他谨小慎微的仪态下,看见一种矛盾的“卑傲”,有些人越是表面卑微到尘埃里,骨子里的傲气就越发尖锐,不容别人轻践。
孟瑶这个人八面玲珑,舌灿莲花,十句话里难辨一句真心。
若一开始就直白相告,反倒不美,需得循序渐进,让他自己心甘情愿踏入局中。
明月看得出,孟瑶对她怀有某种特殊的好感。
廊下灯火昏黄,她侧首拂过耳边碎发,露出纤白脖颈。
孟瑶目光微微一滞,呼吸微乱,又迅速恢复如常。
可那一瞬的失态,已被她尽收眼底。
明月自幼便知一副好皮囊能省去许多麻烦,眼波流转间,便能让人心甘情愿多让三分。
她从不缺少爱慕者,只是从前未曾在意,但若有所需……
她也不介意稍加利用。
明月指尖轻点廊栏,似笑非笑:“公子方才说,泥里也能开花?”
“可若无人采撷,再美的花,终会凋零成泥。”
孟瑶眸光微动,笑意如春水漾开:“那姑娘……可愿做这采花人?”
言语进退有度,既不说明,试探中已将意图昭然若揭。
明月笑了笑,指尖抚过腰间铃铛:“那要看这花……值不值得我弯腰。”
孟瑶垂眸,姿态谦卑,眼底却暗藏锋芒:“姑娘不妨……亲自验看?”
他分明是低垂着头,可下一秒,就抬眸望着她,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如幼鹿般湿漉漉的,我见犹怜。
——他在勾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