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竹筐硌着后背,浓重的尘土味混合着血腥气直冲鼻腔。
沈昭月死死捂着那孩子的嘴,能感觉到他急促而灼热的呼吸喷在自己掌心,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她自己的心跳更是擂鼓一般,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巷子里,追兵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紧绷的神经上。
她透过竹筐的缝隙,看到几双穿着黑色软靴的脚停在了不远处。
那个戴着狰狞青铜面具的高大身影微微侧头,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巷子。月光落在他面具上麒麟图腾的凸起处,反射出森然的光。
“血迹到这里就淡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低语,“那小崽子受了伤,跑不远。”
“分头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面具人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脚步声再次响起,朝着巷子两头分散开去。沈昭月屏住呼吸,几乎连心跳都要停止。
她能感觉到怀里的孩子身体绷得更紧,握着短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那股压抑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涌而出。
她只能更用力地按住他,用眼神无声地恳求:别动!千万别动!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巷子里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夜风吹过废墟的呜咽声。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
沈昭月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几乎虚脱。
她慢慢松开捂着孩子嘴的手,掌心一片冰凉濡湿,不知是汗还是他的泪。
她这才发现,自己后背也已被冷汗浸透。
孩子立刻挣脱她的怀抱,像受惊的兔子般弹开几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短刀依旧横在身前,充满戒备地盯着她,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和深深的警惕。
月光下,他脸上沾着血污和尘土,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里面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刻骨的痛苦。
“他们……是谁?”沈昭月声音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
孩子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又是谁?你有什么目的?
沈昭月看着他眼中的痛苦和防备,心头一软,白天留下的那点“贵女施舍”的心思荡然无存。她想起幻象里他绝望的眼神,想起这满门被灭的惨状。眼前这个伤痕累累、满心仇恨的孩子,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活下去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可信:“听着,我不是他们的人。白天在工地,我见过你。我叫沈昭月,是镇国公府的人。那些人杀了你的家人,现在还要杀你,对吗?”她指了指蒯府的方向。
孩子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痛楚,握刀的手更紧了,牙关紧咬,依旧沉默。
“你得离开这里!京城不能待了!”沈昭月语气急促,“他们很快就会搜回来!我知道一个地方,或许暂时安全。”
她指的是镇国公府在城外的一个偏僻田庄,由她奶娘的远亲看管,平日少有人去。
这是她穿越后无聊时,听丫鬟闲聊记下的。
孩子眼中充满了怀疑和不信任。
一个陌生的、突然出现在他家灭门惨案现场的贵女,说要帮他?这简直荒谬!
沈昭月知道空口无凭。
她想起白天给他的铜钱,其中一枚刻着星纹。
她试探着问:“白天……在工地那边,我给了你几枚铜钱,其中一枚,上面……是不是刻了个星星?”
孩子瞳孔猛地一缩!他下意识地摸向怀里,那几枚铜钱被他死死攥着,其中一枚边缘的星纹刻痕,清晰地印在他指腹上!她怎么知道?难道她一直在监视?
这个认知让他更加警惕,但同时也产生了一丝动摇——她似乎真的知道些什么。
“我没有恶意。”沈昭月看出他的动摇,语速飞快,“我只想帮你躲过今晚。信不信由你,但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她指了指巷子尽头,“跟我走,或者……你自己选。我数三声,三声后我就走。”
她不能久留,镇国公府那边随时可能发现她深夜失踪。
“一。”
孩子身体紧绷,眼神激烈挣扎。
“二。”
巷子深处似乎传来极其细微的声响。
“三!”
就在沈昭月准备转身的刹那,那孩子动了!他猛地收起短刀,像一道影子般窜到她身边,虽然依旧保持着距离,眼神也充满戒备,但那姿态分明是选择了跟上!
沈昭月心头一松,不敢耽搁:“这边!快!”
她带着他,像两只在黑暗中潜行的狸猫,借着月光和街巷的阴影,避开宵禁后偶尔出现的巡城兵丁,朝着城门的方向迂回前进。那孩子虽然受伤,动作却异常敏捷和警惕,对京城的街巷似乎比她还要熟悉。好几次遇到巡逻队,都是他提前拉住了她,隐入更深的黑暗。
终于,在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时,他们抵达了城墙下一处相对隐蔽的角落。这里靠近一条臭水沟,城墙年久失修,有几处坍塌形成的矮豁口,是某些见不得光的“夜行人”出城的通道。
沈昭月指着那个豁口:“从这里爬出去,沿着小路一直往东走,大概十里地,有个叫‘柳树屯’的村子。村东头第三家,门口有棵歪脖子大柳树,你去找一个叫赵老栓的人,就说……是‘月姑娘’让你来的避避风头。他会安置你。”
孩子站在豁口前,回头看向沈昭月。
晨光熹微中,他脸上的血污和尘土更显狼狈,但那双寒星般的眸子却沉淀下来,不再像昨夜那般疯狂,只剩下深沉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审视。
他似乎在努力记住沈昭月的脸。
“为什么帮我?”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
沈昭月沉默了一下。
为什么?因为那可怕的幻象?因为那攥紧铜钱的手?还是因为那双充满恨意和绝望的眼睛触动了她?她自己似乎也说不清。
“大概……是因为那枚星纹铜钱吧。”她最终给了个模糊的答案,“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记住我的话,去柳树屯找赵老栓!”她怕节外生枝,催促道,“快走!天快亮了!”
孩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他不再犹豫,转身,动作利落地翻过坍塌的矮墙,消失在城墙之外灰蒙蒙的晨雾里。
那雾气中似乎有个黑衣人靠近了他,她心中一紧,突然想到了幻象中救下他的面具人,所幸,那一大一小的身影并未发生冲突。
沈昭月长长地吁了口气,这才感到全身酸软无力,一夜的紧张和恐惧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深深的疲惫。
她不敢久留,立刻转身,小心翼翼地向镇国公府的方向潜行。
回到自己院落,天已蒙蒙亮。
她刚换下沾满尘土和血腥气的夜行衣,贴身藏好那枚依旧带着余温的蛇眉铜鱼,门外就响起了小桃小心翼翼的叩门声:“小姐?您醒了吗?夫人那边传话来,说平津侯夫人今日设赏花宴,请您务必同去呢。”
平津侯?沈昭月心头猛地一跳!
幻象中那燃烧的府邸,灭门的面具人……麒麟图腾!还有空气中那浓重的血腥味……那个戴着麒麟面具的人!平津侯庄芦隐?这个名字瞬间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的心头。
“知道了,我稍后就去。”沈昭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赏花宴?这或许是个机会。一个近距离观察那位平津侯,印证自己猜测的机会!那孩子……稚奴,他暂时安全了吗?她留下的线索,他能找到吗?还有那个救走他的神秘面具人,又是谁?
沈昭月看着铜镜中自己苍白而疲惫的脸,心中那股“沉浸式历史体验”的轻松感早已荡然无存。铜鱼的灼热,蒯府的惨状,稚奴眼中的恨……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牢牢困住。她不再是旁观者,她已经被卷入其中。
而那张网的源头,似乎正指向那位权势滔天的——平津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