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每一寸裸露的皮肤。
沈昭月……不,这个认知如同投入深水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便沉入了无边的黑暗。她是谁?意识如同沉船,在粘稠的、名为遗忘的墨海中缓慢下沉。无数尖锐的碎片在脑海里冲撞、旋转,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京城……红得刺目的绸缎……藏海……铜鱼灼热的温度……还有……血!铺天盖地的血!灰衣人……死寂的眼神……青铜面具下冰冷的呼吸……一只大手扼住喉咙,拖拽……无边的黑暗……
“呃啊!”一声破碎的呻吟从干裂的唇间溢出,却微弱得几乎被石壁吸收。
她猛地睁开眼!
没有熟悉的床幔,没有窗棂透入的天光。只有一片压抑的、死气沉沉的昏暗。空气凝滞,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陈年药草的苦涩、潮湿石壁的霉味、还有一种……香烛燃尽后残留的、甜腻到令人头晕的余烬气息,像腐烂的花朵强行散发的最后芬芳。
身下是坚硬冰冷的石面,硌得骨头生疼。她挣扎着想动,却换来一阵哗啦作响的金属碰撞声,以及手腕脚踝处尖锐的刺痛。低头看去,心头瞬间被冰水浸透——她的四肢被特制的锁链紧紧扣在石床四角。那锁链非金非玉,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青灰色,触手冰凉刺骨。更让她心惊的是,锁链表面密密麻麻刻满了细小的、扭曲的符文,只是看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神经。
这是哪里?地狱吗?
记忆的碎片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藏海最后那声绝望的嘶吼……铜鱼从脖颈被扯断的瞬间……还有那瓶……那瓶她偷偷藏起的……
“唔……”尖锐的头痛如同钢针穿透太阳穴,她痛苦地蜷缩起身体,锁链绷紧,在死寂的石室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个名字,那个她拼尽全力想要抓住的名字,那个代表着所有温暖和希望的名字,在舌尖打转,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模糊的音节在意识里回荡:Zang… Hai… Tong… Yu…
就在这时,厚重的石门无声地滑开了。
光线涌入,并不明亮,反而映出一个更加冰冷的身影。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老者走了进来,面容古板得如同石刻,眼神里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温度,只有一种审视物品般的漠然。他手中端着一个黑木托盘,上面摆放的东西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不祥的寒光——几根细长尖锐的银针,一个光洁的玉碗,还有一小盒散发着浓郁异香的黑色药膏。那香气,正是弥漫在空气中的甜腻源头。老者身后,跟着两名同样穿着灰衣、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如同傀儡的壮汉。
脚步声在石室里回荡,敲打在沈昭月紧绷的神经上。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比身体的冰冷和疼痛更甚。
“你们……是谁?”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这是哪里?放我出去!”她挣扎着,锁链哗啦作响,徒劳地表达着反抗。
老者对她的质问置若罔闻,径直走到石床边。他放下托盘,冰冷的目光在她苍白惊恐的脸上扫过,如同在检查一件刚入库的货物。
“张昭月。”他的声音平板无波,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宣读一条早已刻在石板上的律令。
张昭月?不!她是沈昭月!镇国公府的大小姐!藏海的……藏海的什么?那个词卡住了,带来更深的恐慌和头痛。
“是张家‘净血堂’的药人。”老者继续宣告,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入她的心脏,“你的存在,你的使命,只为奉献你的血液,净化张家的血脉,缓解长生的‘麟毒’之苦。”
药人?净血堂?麟毒?这些词汇带着森然的寒意,将她拖向更深的绝望深渊。
“记住你的身份和使命,”老者俯视着她,眼神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如同看着一只妄图撼动山岳的蝼蚁,“忘掉那些无用的过往。它们只会带来痛苦,阻碍你履行职责。”
忘掉?忘掉藏海?忘掉铜鱼?忘掉他们的约定?忘掉她是谁?
“不!”绝望化作力量,她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苗,“我不要!我不要忘记!放我出去!藏海……”这个名字终于冲口而出,带着孤注一掷的期盼。
老者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扯动了一下,那绝不是笑意,而是更深沉的轻蔑与嘲弄,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压下来,碾碎她最后的希望,“痴心妄想。这世上,无人能违抗张家的意志。”
话音落下,不再给她任何挣扎或质问的机会。老者微微颔首示意。
身后那两个如同石雕般的灰衣人立刻上前,动作精准而冷酷。一人死死按住她的肩膀,巨大的力量让她无法动弹分毫;另一人则粗暴地抓住她未被锁链完全禁锢的左臂,将其死死按在冰冷的石床上。
“不!放开我!”她惊恐地尖叫,奋力扭动身体,但所有的反抗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都显得苍白可笑。
老者面无表情地拿起一根细长的银针。针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点寒星。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精准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对着她手臂内侧一根清晰可见的青色血管,猛地刺了下去!
“啊——!”尖锐的刺痛让她全身痉挛!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生命本源被强行抽离的虚弱感瞬间席卷全身!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正从自己的身体里汩汩流出,顺着银针的引导,滴落进下方那个冰冷的玉碗中。
滴答…滴答…
声音在死寂的石室里被无限放大,如同生命的倒计时。
殷红的血液在玉碗中汇聚,竟奇异地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的、纯净的柔光。这光芒映照着老者毫无波澜的脸,显得更加诡异。
取血的过程持续着,每一秒都是煎熬。身体越来越冷,意识也开始飘忽。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边的虚弱和冰冷吞噬时,老者放下了取血的工具。他拿起那盒散发着浓郁异香的黑色药膏。
药膏的质地粘稠如同活物,那甜腻的香气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老者用一根玉片,挑起一小块,精准地涂抹在她的两侧太阳穴上。
冰!然后是烧!
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直钻颅骨!紧接着,寒意化作千万根烧红的钢针,疯狂地刺入她的头颅!那不是单纯的皮肉之痛,而是深入骨髓、直抵灵魂的剧痛!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手在粗暴地撕扯、揉碎她脑海中的一切!
“呃啊啊啊——!”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她喉咙里爆发出来!身体剧烈地抽搐、弓起,又被锁链和灰衣人死死按住!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扭曲、破碎!
无数的画面在剧痛中闪现、撕裂、消融:
镇国公府闺阁里,父亲严厉却隐含关切的目光……
初遇时,工地尘土中,那个少年蒯稚奴警惕又倔强的眼神……
蒯府灭门夜,冲天火光映照下的遍地猩红和刺鼻血腥……
水文阁中,摇曳烛光下,藏海专注绘制图纸的侧脸,他递来的暖茶的温度……
铜鱼贴在胸口时,那灼热的悸动和另一端传来的、令人安心的存在感……
京城大婚,那身沉重的凤冠霞帔,还有……还有最后那片血色的海洋和灰衣人冰冷的青铜面具……
“不……藏海……铜鱼……回家……”她在非人的折磨中只剩下破碎的、无意识的呓语,泪水混合着冷汗疯狂涌出。她感觉到那些属于“沈昭月”的记忆碎片,那些构成她生命核心的温暖与牵绊,正在被这邪恶的药膏如同投入熔炉的雪花般,迅速消融、模糊、剥离!
老者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眼神如同在观察一场实验的进程。玉碗中的血液越来越多,纯净的光芒也愈发明显。而石床上那个曾经鲜活明媚、带着穿越者好奇与坚韧的灵魂,她的眼神,正在老者无情的注视下,一点点地褪去所有色彩,被强行灌入死寂的灰白,最终归于一片空洞的、麻木的茫然。
手腕上,那道曾经被她用来偷偷放血、留下最后希望的隐秘伤口,早已被张家粗暴地处理掉,只留下一条浅淡的疤痕,仿佛那段微弱而勇敢的抗争,从未存在过。
张昭月的药人生涯,在这充斥着冰冷、血腥、异香和无尽痛楚的石牢初夜,被正式烙下了印记。一个名字被强行赋予,一段过往被暴力抹除,只剩下一个代号,一个容器,一个为张家古老而扭曲的长生之梦提供“净化”的工具。
石门外,是张家庞大而冰冷的阴影。而石室内,只有玉碗中那散发着微光的、属于张昭月的血,和她彻底陷入麻木空洞的、失去焦距的瞳孔,无声地诉说着一个灵魂被强行碾碎的悲剧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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