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
林婉仪的手指还搭在那个餐盘边缘，指甲划过水渍的痕迹像是某种无声的控诉。
她的目光从周叔身上掠过，落在角落里刚进门的苏挽月身上，唇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冷笑。
“这种细节都能忽视，还妄想伺候宴辞？”
她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这个本就紧张的空间。
厨师们低下头，不敢出声，连空气中漂浮的油烟都似乎停滞了片刻。
周叔上前一步，神情有些为难：“小姐，这餐盘是小唐负责摆盘的，我们一向注重细节……”
“我问的是谁做的？”林婉仪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不是你，也不是其他人——是谁决定让这样的失误出现在宴辞面前？”
她的视线没有移开苏挽月。
厨房里的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没人说话。
周叔皱眉看了眼苏挽月，忽然道：“是我刚才亲自检查过的餐台，但那盘菜……确实是苏小姐送来的。”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苏挽月站在原地，手指微微收紧，掌心几乎掐进掌纹里。
她记得自己确实接过这盘菜，也记得自己擦过了盘沿。
可现在……那抹水渍偏偏就那样不偏不倚地留在那里。
她抬头看向林婉仪，后者眼里藏着一丝快意，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一刻。
“苏小姐。”周叔的声音带着几分责备，“这是你的疏忽。”
苏挽月沉默了一瞬，缓缓点头：“是我的疏忽。”
她的话很轻，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厨房。
林婉仪嘴角笑意加深：“你以为这样就能过关？一个乡下丫头，连基本礼仪都不懂，凭什么待在宴辞身边？”
话音落下，空气骤然冷了几分。
苏挽月睫毛颤了颤，却依旧没有抬头。
她知道林婉仪是在挑衅，在试探，甚至是在羞辱。
她更清楚对方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只是这一次，来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狠。
“当年你父母早逝，陆家收留你，是恩情。你现在不过是个管家，别以为自己真能融入这个圈子。”林婉仪继续说道，语气慢条斯理，字字如刀，“宴辞对你再好，也不过是因为你还算听话，会做事罢了。”
这话刺痛了什么。
苏挽月的呼吸有一瞬间紊乱。
那些年她独自躲在房间角落里偷偷看陆宴辞的照片，是他母亲病重时她在病房外守着整夜未眠；是他应酬醉倒时，她提着醒酒汤等在车旁；是他被政敌刁难时，她替他挡下那些恶意的电话和信息……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有多微不足道，但她从未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直到那天他在书房说出那句：“不要高估‘被需要’的价值。”
原来，他也是这样想的吗？
“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透着一丝寒意，“我也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大事，但我能做到的事，从不会马虎。”
林婉仪嗤笑一声：“说得漂亮。”
她抬手示意周叔：“既然她承认了自己的错误，那就按规矩来吧。写检讨，公开道歉，否则，她就不配继续留在这里。”
周叔面色复杂，看了眼苏挽月，低声道：“苏小姐，你也明白，这不是针对你一个人，而是为了维护陆家的形象。”
苏挽月没再说话，默默走到一旁的料理台边，拿起纸笔。
所有人都看着她。
有人低声议论，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暗自叹息。
她低头写下几个字，停顿了一下，又继续。
时间仿佛过得格外缓慢。
几分钟后，她将那份检讨轻轻放在桌上。
“是我疏忽，下次一定注意。”
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林婉仪拿起检讨书扫了一眼，眉头挑了挑，似乎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妥协了。
“你就这点态度？”她讥讽道，“一句‘下次注意’就够了吗？”
苏挽月缓缓抬起头，眼中没有泪光，只有清明的怒意：
“我确实出身低微，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什么是‘尽责’。”
她一字一顿地说完，转身走出了厨房。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留下一片寂静。
而林婉仪手中的检讨书，被她捏得紧紧的。
她眯了眯眼，喃喃道：“看来，她是有点意思了。”
厨房里重新恢复了忙碌的声音，可空气中残留的情绪，却久久未曾散去。
没有人注意到，苏挽月离开前，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有水渍的餐盘——
那上面的水渍，分明不是清水，而是……香精油的痕迹。
苏挽月走出厨房的那一刻，暴雨正倾盆而下。
雨水砸在窗棂上，像是某种压抑已久的宣泄。
她站在长廊尽头，手指仍残留着笔尖摩擦纸张的触感，那张检讨书仿佛还压在胸口，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没有回房换衣服，而是径直走向了书房。
门虚掩着，从缝隙里透出一线昏黄的灯光。
她轻轻推门，屋内却一片寂静，只有雨声穿过半开的窗户，打湿了窗帘的一角。
陆宴辞倒在办公桌上，额头贴着冷硬的木面，一手还紧紧攥着一张泛黄的纸——那是他母亲病危通知书的复印件。
酒瓶歪倒在一边，空了一大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酒精气息。
苏挽月的心猛地一紧。
她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扶起他的头，将他缓缓挪到沙发上躺好。
他的眉头紧皱，像是梦里也在承受什么痛苦。
她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又从柜子里翻出一条毛毯，轻轻盖在他身上。
然后，她在一旁的小沙发坐下，守着他。
夜渐渐深了，窗外的雨势未减，屋内的光影摇曳不定。
她看着他的脸，轮廓依旧英俊清冷，只是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得疲惫至极。
她想起十年前那个冬天，陆家破产，他被家族长辈逼到几近崩溃。
那时她还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孩，第一次以“私人管家”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
他说：“你为什么要留下？没人会留下来。”她只说：“我愿意。”
十年如一日，她从未问过回报，只希望他能安稳度日。
可如今看来，她的存在，在他们眼中不过是理所当然的存在，是可以随时抛弃、用来交换利益的棋子。
泪水滑落，她没察觉，只是伸手替他拂去额前的碎发。
这一夜，她几乎没有合眼。
直到天色渐亮，雨终于停了，风卷起残云，露出一抹灰白的晨光。
她靠在椅背上，慢慢闭上眼，困意袭来时，脑海中浮现出昨夜林婉仪的话：
“你以为自己真能融入这个圈子？”
她不是不知道差距
可现在……她开始动摇了。
清晨六点，微光透过百叶窗洒进书房，落在苏挽月的脸上。
她睡得并不沉，只是浅浅地靠着椅背休息，睫毛轻颤，呼吸均匀。
陆宴辞睁开眼，第一眼便看见了她。
他微微动了动身子，身体还带着宿醉后的酸胀与疲倦。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那抹未干的泪痕还在眼角，像是一滴凝固的露水，让他心头一震。
他坐起身，轻轻取下盖在身上的毛毯，动作尽量不惊扰她。
然后，他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让晨光更明亮一些。
昨夜的记忆慢慢浮现——母亲病危，他在电话里和医生通话，情绪失控，借酒浇愁。
再之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她是清醒的。
她再一次，默默接住了他最脆弱的模样。
他低头看着熟睡的她，忽然有些恍惚。
十年前，她也是这样，悄无声息地走进他的世界，又悄无声息地陪他熬过那些最难的日子。
他曾经以为，她只是一个听话的管家，一个不会背叛也不会离开的人。
可是现在，他越来越害怕——她会不会也有一天，真的不再回来？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她眼角的泪痕，低声呢喃：
“你不该留下的。”
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却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楚。
他转身走向门口，轻轻拉上门之前，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
然后，他悄然离开。
几分钟后，苏挽月睁开眼。
她第一时间看向沙发，却发现原本躺着的人已经不见了。
屋内安静得出奇，只剩下一缕阳光静静地洒在地毯上。
她站起身，望向桌边——那张病危通知书也不见了。
她走到门口，打开门，走廊空无一人。
回到屋里，她忽然注意到桌上的杯子——一只咖啡杯，还冒着一丝热气，旁边放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是他熟悉的字迹：
“早餐在餐厅。”
她愣了一下，怔在原地。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仿佛有人刚刚路过，又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但她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开始悄然改变。
而她，也无法再装作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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