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无声的电波

贺黎把最后一箱护肤品搬进纸箱时，指甲盖在胶带边缘蹭出了一道红痕。六月的阳光斜斜切进美容院更衣室，照得她的工牌泛着冷光——"美容顾问贺黎"的烫金字样已经有些磨损。

"小黎啊，这季度业绩还没结算呢。"店长从门口探进头，手里转着计算器，"要不等新员工带出来再走？"

贺黎低头抚平工牌上的折角，那是上个月给VIP客户做肩颈按摩时被项链勾住的。"不用了王姐，客服那边明天就入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海绵，软塌塌的。

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是新公司发来的入职须知，附件里密密麻麻的话术模板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想起三天前面试时，HR指着满墙的锦旗说："我们的客服要像家人一样倾听客户。"

地铁在隧道里穿行，玻璃映出贺黎苍白的脸。她摸出镜子补口红，却发现包里还躺着半支美容院的精华液。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瓶，五年前的场景突然涌上来：她跪在美容院地板上，擦着客户泼洒的昂贵面霜，香水味混着消毒水呛得她直掉眼泪。

"叮——"

提示音把贺黎拽回现实。她站在写字楼前，玻璃幕墙折射着刺目的光。新工位在二十三层，隔断间里此起彼伏的键盘声像雨点。带教组长递来耳麦时，镜片后的眼睛扫过她的工牌："贺黎？这名字好记，客户容易喊。"

第一通电话来得猝不及防。

"你们平台卖的面膜过敏！现在脸肿得像猪头！"女声带着哭腔，背景里还有孩子的哭闹声。贺黎的手悬在键盘上方，美容顾问的话术条件反射般涌上来："建议您先用生理盐水冷敷......"

"您稍等，我马上为您转接售后。"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她盯着屏幕上的工单系统，指甲无意识地抠着鼠标边缘。

傍晚六点，贺黎摘下耳麦，后颈已经僵硬得无法转动。茶水间的微波炉正在加热她的便当，热气氤氲中，手机弹出老客户的消息："小黎，听说你跳槽了？我们几个姐妹都想你呢。"

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突然想起今天接的最后一通电话。那个老太太絮絮叨叨讲了二十分钟，其实只是想确认眼霜开封后能保存多久。挂断前，对方说了句："姑娘，你声音真温柔，像我家孙女。"

地铁依旧拥挤。贺黎靠在扶手上，看着窗外掠过的霓虹广告牌。她摸出手机，把美容院的工作群设置成免打扰，却没有退出。包里的精华液硌着肋骨，她突然觉得，或许客服这份工作，就像隔着电波给人递创可贴，虽然看不见伤口，却能听见疼痛的形状。

到家时已是深夜。贺黎推开窗，夜风裹着槐花的香气涌进来。她打开电脑，开始整理白天记录的客户需求：有人需要孕期护肤品建议，有人想咨询敏感肌修复——这些被标记为"无效工单"的对话，在她眼里突然有了温度。

台灯在笔记本上投下暖黄的光晕，贺黎咬着笔杆，在"客户关怀"栏写下："建立特殊需求档案，每周推送定制化护肤提醒。"窗外的城市依然灯火通明，她知道，明天又会有无数通带着情绪的电话打进来，但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只能递上毛巾的美容师。

键盘敲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贺黎的手指在按键上轻快跳跃。当最后一个字敲完，她望着屏幕上的文档，突然笑了。或许人生的转折就藏在这些无声的电波里，等待着被听见，被理解，被温柔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