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黎摘下沾着玫瑰精油的耳坠,更衣室的储物柜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她将美容师制服叠好时,指尖触到布料内侧的刺绣——三年前入职时绣的名字,丝线已经起球。门外传来美甲区的笑声,前台小妹正在推销新到的樱花甲油胶,而她的工位上,那盏香薰灯还亮着最后一缕茉莉香。
"真要走啊?"店长推门进来,手里攥着离职申请表,"张姐说你接电话比做护理还耐心,这才推荐你去总部客服部。"
贺黎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白大褂换成藏青工装,锁骨处的烫伤疤痕被衣领遮住——那是去年给顾客做热玛吉时留下的,也是她决心转行的导火索之一。手机在包里震动,客服部发来的入职须知里,"24小时轮班制"几个字刺得她眯起眼。
凌晨三点的客服中心像座不眠的蜂巢。贺黎戴上降噪耳机,系统自动分配的工单跳上屏幕:"用户反馈面膜过敏,要求十倍赔偿"。她调出订单记录,指尖在键盘上停顿——对方上传的照片里,泛红的脸颊和自己当年烫伤的位置几乎重合。
"您好,这边看到您的诉求了。"她按住听筒,声音比做美容师时更轻柔,"能先描述下过敏前后的护肤步骤吗?"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摔东西的声音。贺黎摘下一只耳机,听见背景里有小孩的啼哭。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哪有时间护肤?孩子半夜发烧,我敷个面膜都是奢侈!"
贺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想起上周帮母亲照顾住院的侄子,凌晨两点在医院走廊用冷水拍脸的狼狈。系统提示通话即将超时,她却点开备注栏,手动添加了"特殊关怀"标签。
"这样可以吗?我们先安排专员上门取货检测,同时给您开通绿色通道,优先处理退款。"她咬着下唇,"另外...如果需要育儿类产品的优惠券,我可以备注申请。"
挂断电话时,主管站在她身后。贺黎攥紧工牌,准备迎接超时的警告,却见对方递来杯热姜茶:"张姐没说错,你总能找到面膜和育儿经的共通点。"
转机出现在雨季。贺黎接到个海外来电,用户用蹩脚的中文咆哮着要退货。她切换英语安抚时,瞥见对方地址栏写着"唐人街中医馆"。系统自动匹配的产品图里,那盒中药面膜正是她老家产的。
"您试试用金银花煮水敷脸?"她翻开记事本,那是母亲手写的偏方,"我们的客服总监之前也过敏,就是用这个好的。"
对方突然沉默。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哽咽:"我女儿也是美容师,总说我熬中药的味道难闻..."
贺黎望向窗外的霓虹,雨滴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痕迹。她想起更衣室那面镜子,想起每个顾客躺下前的防备与离开时的松弛。客服部的电脑屏保突然切换,是总部大楼的实时监控——十二楼的美容培训室亮着灯,新来的学员正在练习手法。
凌晨五点,贺黎处理完最后一单。摘下耳机时,耳朵被压出深红的印子。她收拾工位,发现键盘缝隙里卡着片玫瑰花瓣——是昨天整理美容工具时带过来的。
"小贺!"值夜班的保安在电梯口喊她,"有个老太太在前台等了两小时,说要找'声音像茉莉花的姑娘'。"
贺黎心跳漏了一拍。电梯下行时,她摸到口袋里的烫伤药膏——那是她做美容师时的习惯,总备着应急。推开大厅玻璃门,穿碎花衫的老太太正对着客服中心的指示牌眯眼,手里攥着皱巴巴的面膜包装盒。
"闺女,"老人抓住她的手,掌心的老茧蹭过她的烫伤疤痕,"你上次教我煮的金银花水,比那些贵巴巴的药都管用!"
贺黎的眼眶发热。晨光穿透玻璃幕墙,在地面投出菱形光斑。老太太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金银花:"自家种的,你拿去泡茶。"
走出大楼时,贺黎将花瓣别在工装领口。手机弹出消息,美容部的旧同事发来新仪器的照片,问她要不要回来看看。她望着东方渐白的天空,指尖划过听筒形状的工牌,突然笑了。
地铁站的玻璃倒影里,穿工装的姑娘和穿白大褂的自己重叠。贺黎对着镜子整理衣领,耳机线垂在胸前,像条温柔的银链。她知道,无论是美容床前的安抚,还是听筒那头的倾听,说到底都是在修补那些破碎的、焦虑的、渴望被看见的心。
早高峰的人潮涌来,贺黎被推进车厢。她摸出薄荷糖含在嘴里,调出待处理的工单列表。下一通电话里,或许又会遇见需要金银花水的人,或是另一个在深夜里寻找慰藉的灵魂。而这一次,她不再是隔着镜子观察他人的美容师,而是握着听筒,直接触碰到了生活的褶皱与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