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黎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跳动的时间，秒针划过23:59的瞬间，系统自动弹出的"夜间模式"提示框暗了下去。办公室里只剩下三盏护眼台灯亮着，暖黄的光晕在键盘上投下细碎的阴影，空气里飘着速溶咖啡和便利蜂三明治的混合气味。
"叮铃——"
耳机里突然炸开的提示音让她指尖一颤，刚泡好的菊花茶晃出几滴在桌面上。屏幕左侧弹出新工单，红色的"紧急"标识像颗小火星在暗夜里明灭。
"用户说系统吞了他三单货，现在仓库那边咬死没收到，他货车还堵在高速口呢。"隔壁工位的老周压低声音说，键盘敲击声像春蚕啃食桑叶，"这月第三起了，后台数据库估计又抽风。"
贺黎深吸一口气，点开通话界面。听筒里先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声，紧接着是男人压抑的怒吼，背景里夹杂着货车鸣笛和风声，像把钝刀子在耳边拉锯。
"我从下午三点等到现在！你们客服换了三个，个个都说在查！查个屁！"男人的声音劈了叉，"我一车生鲜，再耗下去全得烂！你们赔得起吗？！"
贺黎握着鼠标的手紧了紧，指甲在掌心掐出浅印。她想起三年前在美容院，顾客抱怨精华液太黏腻都会让她心慌半天，那时的焦虑是绵密的针，而现在的焦虑是沉甸甸的铅块，压得胸口发闷。
"先生您先别着急，"她刻意放缓语速，声音比平时柔和三分，"我看到您的订单编号了，麻烦报一下您的货车车牌号和出发时间，我现在立刻联系仓库调度查监控。"指尖在键盘上翻飞，调出用户资料——张启明，生鲜批发商，近三个月订单量排名前五，信用评级AAA。
"车牌号冀AXXXXX，下午两点零七分从南城仓库出发，GPS定位现在就在你们总部高速口三公里处！"男人吼得嗓子发哑，"我跟你们仓库王主管认识五年，他刚才居然跟我说不认识我？你们内部到底搞什么鬼！"
贺黎心里"咯噔"一下。王主管是仓库元老，上周培训时刚强调过，涉及他的订单必须双人复核。她迅速切换到内部系统，输入查询指令，屏幕上跳出的红色警告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数据接口异常，请联系技术部"。
"先生您稍等，我这边网络有点卡，"她捂着麦克风转向老周，"内部系统又崩了，帮我接技术部小李。"
老周头也不抬地比了个OK手势，耳机线在昏暗里划出银亮的弧线。贺黎转回通话界面时，听筒里传来玻璃器皿碎裂的声音，吓得她差点碰倒水杯。
"我不管你们卡不卡！"张启明的声音里混着玻璃碴似的尖锐，"再过半小时交警就要清场了！我车上有两千斤进口车厘子，昨天刚从智利运到，你们要是敢让我赔本，我明天就堵你们公司大门！"
贺黎指尖冰凉，突然想起上周去超市，看到进口车厘子标价98元一斤。她快速心算着，后背瞬间沁出冷汗。这时老周比了个"通了"的手势，她立刻按下转接键。
"小李，紧急情况，查一下冀AXXXXX的三单货，仓库接收记录异常，用户现在堵在高速口。"她语速飞快，"内部系统查不了，你从后台数据库调原始日志，越快越好。"
技术部那边传来鼠标点击声和哈欠声，小李含混不清地应着："知道了，这破系统今晚第三次罢工了，服务器散热风扇坏了还没换......"
贺黎没挂通话，把麦克风切回用户通道："张先生，技术部正在查原始数据，您货车后斗应该有监控吧？麻烦您让司机拍段视频发过来，特别是货箱封条，我们可以先确认货物状态。"这是她从老周那学的技巧，转移用户注意力的同时收集证据。
"拍什么拍！司机早去旁边服务区了！"张启明的声音软了些，带着疲惫的沙哑，"小贺是吧？听你声音挺年轻，姐跟你说句实话，这单要是黄了，我这小本生意就得关门。"
贺黎握着鼠标的手顿住了。刚才还像头暴怒雄狮的男人，突然改口叫她"姐"，语气里的恳求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她紧绷的神经。她想起自己刚开美容院那年，冬天暖气坏了，顾客投诉要退卡，她也是这样站在寒风里给供应商打电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张先生您放心，"她的声音不自觉放软，"我刚看了您的订单记录，您是我们老客户了。这样，您现在让司机拍张封条照片，我先给仓库调度打私人电话，让他们先安排临时卸货位，等系统恢复了马上补手续，行吗？"
老周惊讶地抬了抬头，用口型说"违规操作"。贺黎回了个安抚的眼神，她记得员工手册第37条写着：特殊情况可启动应急通道，但需事后24小时内补全审批。
"真的？"张启明的声音亮了起来，"我这就叫司机去拍！封条是你们仓库的蓝色封条，编号我记着呢！"
贺黎趁机拨通仓库调度的私人电话，听筒里传来麻将牌洗牌的哗啦声。她简明扼要说明情况，对方嘟囔着"这王老头今天怪怪的"，但还是答应先协调空位。挂了电话，技术部小李终于回话："查到了！下午三点零二分系统延迟，三单货实际已签收，但数据没同步，王主管手动登记错了单号。"
"太好了！"贺黎长舒一口气，感觉肩膀瞬间轻了二两，"张先生，查到了！是系统数据延迟，您的货已经入库了，仓库那边刚给您安排了临时卸货位，下高速后直接走绿色通道就行。"
听筒里先是沉默，接着传来一声粗重的叹息，像卸下千斤重担："谢谢......刚才对不住啊，我也是急疯了。"男人的声音柔和了许多，"明天我送箱车厘子到你们客服部，小贺你一定要收下。"
"心意领啦，这是我应该做的。"贺黎笑了笑，指尖在屏幕上点下"已解决"，"您路上注意安全，有问题随时打过来。"
挂了电话，她才发现后背的衬衫已经汗湿。老周递过来一块巧克力："行啊小贺，这招'违规操作'用得挺溜，以前在美容院练的？"
贺黎剥开糖纸，甜腻的可可味在舌尖化开："哪能啊，上周培训学的应急处理。"其实她刚才根本没想那么多，只觉得不能让那车厘子烂在高速上，就像当年不能让顾客的面霜在柜台积灰。
凌晨一点的客服中心格外安静，只有空调的嗡鸣和偶尔响起的电话铃声。贺黎端起凉透的菊花茶，看着杯底沉落的杭白菊，突然想起美容院窗边的加湿器，氤氲的雾气里飘着玫瑰精油的香气。那时她以为自己会一辈子闻着香氛，给顾客按摩、敷面膜，直到手指关节僵硬。
"叮铃——"又一个电话进来，这次是普通标识。贺黎戴上耳机，按下接听键，声音里带着刚放松下来的暖意："您好，很高兴为您服务。"
窗外的天色泛起鱼肚白，高速口的货车正缓缓驶入绿色通道，车厢里的车厘子颗颗饱满，像无数个沉睡的红宝石。贺黎不知道的是，张启明挂了电话后，给王主管打了个电话，对方支支吾吾说今天家里出了事心不在焉。更不知道的是，老周偷偷在她的绩效表上画了个五角星。
她只是觉得，此刻敲击键盘的指尖虽然没有涂漂亮的指甲油，却比拿着美容仪时更有力量。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在"已解决"的工单上时，贺黎轻轻舒展了下手腕，准备迎接下一个清晨的热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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