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黎把最后一杯热牛奶放在前台时，玻璃门外的梧桐叶正被晚风卷着打旋。已经是晚上十点五十五分，客服中心的格子间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亮着的屏幕，键盘敲击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黎姐，还不走啊？”晚班刚接岗的实习生小张咬着面包抬头，眼睛里带着熬夜的红血丝，“今晚好像预报有暴雨，你家那片地势低，早点回去稳妥。”
贺黎笑着把牛奶往她面前推了推：“刚热的，先喝了暖暖胃。我等最后一个数据核对完就走，估计也就十分钟的事儿。”
小张吸了吸鼻子，捧着温热的牛奶杯小声嘟囔：“还是黎姐你细心，不像我们组长，只会催进度。对了，你之前在美容院上班的时候，是不是也天天这么照顾人啊？”
贺黎正在核对的手指顿了顿，窗外的路灯恰好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转行做客服已经快一年了，当初从熟悉的美容院辞职时的纠结，好像还在昨天。
“差不多吧，”她轻轻笑了笑，指尖在键盘上继续飞舞，“都是服务行业，只不过以前是给人做脸，现在是给人解决问题。”
话音刚落，办公桌上的热线电话突然尖锐地响起来，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已经是十一点零三分，按照规定这个时段的热线应该自动转接到夜间值班系统，除非是标注了紧急情况的客户专线。
贺黎心里咯噔一下，迅速接起电话：“您好，这里是星途客服中心紧急专线，我是客服贺黎，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夹杂着模糊的电流杂音，过了好几秒才响起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你……你是贺黎？以前在城南那家‘悦容’美容院上班的贺黎吗？”
贺黎握着听筒的手指猛地收紧。悦容美容院，她待了五年的地方，也是她当初下定决心离开的地方。已经快一年没听到有人这么叫她了，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我是贺黎，”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请问您是哪位？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我是林薇啊！你不记得我了吗？”电话那头的女声突然拔高，带着明显的激动和恐慌，“就是那个……那个总在你手上做补水套餐的林薇！我去年还介绍我表妹去找你做过祛斑呢！”
零碎的记忆碎片突然拼凑起来。贺黎想起那个总是穿着精致套装，说话轻声细语的女人，她是美容院的老客户，每次来都点名要她做护理，说喜欢她手法轻柔。后来听说她嫁了个做建材生意的老板，搬去了市中心的高档小区，就再也没见过了。
“林女士您好，我记得您，”贺黎迅速调整好状态，“您别着急，慢慢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脸……我的脸毁了！”林薇的声音突然崩溃，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我现在在医院急诊室，医生说我过敏严重，可能会留疤……贺黎，我该怎么办啊？我明天还要参加我老公公司的年会，我要是毁容了怎么办啊！”
贺黎的心瞬间揪紧。作为曾经的美容师，她太清楚过敏对一张脸意味着什么，尤其是对林薇这种极其在意形象的客户。她迅速拿出纸笔：“林女士您先冷静一点，告诉我具体情况。您是用了什么产品导致过敏的？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症状的？”
“就是……就是你们公司的新产品！”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那个什么……什么‘焕颜修护精华’，我昨天刚收到货，晚上用了一次，今天早上起来脸就又红又肿，现在整个脸都肿得像猪头了！我刚才给你们普通客服打电话，他们都说下班了，转来转去才找到这个紧急电话！”
贺黎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星途公司上个月刚推出的焕颜修护精华，她记得产品上线前培训时特意强调过，这款精华添加了高浓度活性成分，敏感肌需要先做过敏测试。她迅速调出系统后台，输入“林薇”的名字检索，果然查到了购买记录——昨天下午三点下单，晚上七点签收。
“林女士，您先别激动，”贺黎一边快速记录信息，一边安抚她的情绪，“您现在在哪个医院？我马上帮您联系公司的紧急医疗顾问，让他立刻和您的主治医生对接。另外您放心，所有医疗费用我们公司都会承担，后续的修护治疗我们也会负责到底。”
“负责？怎么负责？”林薇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我明天就要上台发言！我老公公司所有的合作伙伴都会在！我这个样子怎么见人？贺黎，你以前在美容院的时候最懂这些了，你告诉我，我这个脸还能好吗？会不会留疤啊？”
熟悉的问题让贺黎恍惚间回到了美容院的护理室。以前客户做完护理总会问类似的问题，她总能游刃有余地给出专业解答。但现在她的身份是客服，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给出医疗建议。
“林女士，我理解您的焦虑，”她稳了稳心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可靠，“过敏反应来得快，消退得也快，只要及时治疗不会留下疤痕的。我现在立刻帮您联系我们合作的皮肤科专家，让他马上给您的主治医生提供用药建议，这样能加快恢复速度。您能把您主治医生的联系方式告诉我吗？”
耐心安抚了近十分钟，林薇的情绪终于渐渐平复下来，报出了医生的姓名和联系方式。贺黎迅速记录下来，又仔细确认了一遍过敏症状和使用产品的细节，承诺会在半小时内让医疗顾问联系医院，这才挂了电话。
窗外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雨，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很快就连成了雨幕。贺黎长长舒了口气，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她立刻拨通了公司医疗顾问的电话，详细说明了情况，又联系了产品质量部门备案，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卡顿。当初刚转行时，她总觉得客服工作琐碎又枯燥，不如做美容师有成就感，但此刻处理完紧急情况的踏实感，让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黎姐，都处理完了？”小张捧着空牛奶杯走过来，看着她面前密密麻麻的记录忍不住咋舌，“这客户也太吓人了，大半夜的闹这么一出。”
贺黎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抬头看向窗外的暴雨：“客户遇到这种事肯定着急，换作是我们自己，估计比她还慌。”她顿了顿，突然笑了，“以前在美容院，最怕客户做完护理后出问题，现在做客服，最怕客户用产品出问题，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
小张歪着头看她：“那你后悔转行吗？做美容师至少不用半夜处理这种紧急情况吧？”
贺黎收拾东西的手停了停，脑海里闪过美容院熟悉的香氛味道，闪过客户做完护理后满意的笑容，也闪过自己日复一日重复相同流程的麻木。她摇了摇头，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不后悔。”
雨势丝毫没有减小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贺黎撑开伞走到门口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贺黎你好，我是林薇。刚才情绪太激动了，抱歉。医生说你们的医疗顾问已经联系他了，谢谢你。”
贺黎看着短信笑了笑，回复道：“不客气，祝您早日康复。有任何情况随时联系我。”
收起手机，她深吸了一口雨夜微凉的空气，雨水混杂着泥土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曾经以为离开熟悉的舒适区会寸步难行，没想到一年后的自己，已经能从容处理这样的紧急状况。
雨幕中，她撑着伞一步步往前走，高跟鞋踩在积水的路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虽然前路依旧有风雨，但她的脚步却异常坚定。无论是美容师贺黎，还是客服贺黎，她始终在用心对待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这或许就是所有工作中最相通的东西。
办公室的灯光在身后渐渐远去，贺黎抬头望向远处模糊的灯火，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还有更多需要她解决的问题在等着，但这一次，她心里充满了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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