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钱?没钱就他娘的给老子滚蛋!装什么公子哥!” 店小二一口浓痰啐在李白脚边,油腻的手像铁钳般揪住他半敞的衣襟——那料子曾是上好的蜀锦,如今却沾满酒渍污垢,尽显狼狈。猛力一搡,李白脚下虚浮,像个破麻袋般被狠狠掼出门槛。
“砰!”后脑勺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街上,眼前金星乱迸。手肘传来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那个从不离身的酒葫芦“骨碌碌”滚出老远,撞在墙角,空荡荡地回响。尘土呛进肺里,撕心裂肺的咳嗽扯得腰背刚挨了踹的地方又是一阵钻心的疼——店小二那只硬梆梆的靴底,仿佛还烙在骨头上。
“紫…紫烟……” 他挣扎着抬起糊满泥污的脸,醉眼朦胧地望向二楼那扇雕花木窗。窗后,许紫烟那张俏丽的脸一闪而逝,惊慌,或许还有一丝不忍。李白咧开嘴,想扯出一个笑,却尝到了嘴里铁锈般的腥甜,“有缘…嗝…再……” 话未说完,店小二狰狞的脸又堵在眼前。
“呸!再你娘的头!一个从长安流放来的弃子,真当自己还是贵客?下次再敢来“白嫖”,老子打断你的腿!”伴随着恶毒的咒骂,又是一脚狠狠踹在他蜷缩的腰腹间。
“呃啊——!”五脏六腑像是被捣碎了,眼前瞬间黑透。他像只濒死的虾米蜷在地上,只有粗重痛苦的喘息在死寂的巷子里回荡,远处几声野狗吠叫更添凄凉。厚重的店门“砰”地关。
冰冷的青石板贪婪地吸走他身体最后一点暖意和醉意,只剩下无处不在、尖锐刺骨的疼痛清晰无比。他咬着牙,指甲抠进石缝里,一点点把自己从地上撬起来。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伤处,疼得他浑身抽搐。摸索到墙角的酒葫芦,晃了晃,空空如也。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用袖口徒劳地擦了擦葫芦口,对着嘴倒了倒——只落下辛辣的残液,灼烧着干裂的嘴唇。
家?……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长安朱门已是前尘幻梦。皇帝老儿那声体面的“赐金放还”,不过是把碍眼的“弄臣”扫出了京城。父亲?那个从来不管他的重利商人?最终眼睁睁看着家业被胥吏吞噬,化为一抔黄土。母亲?连个清晰的轮廓都没有……他李白,总角之年就能七步吟诗,诗才天纵,这些年游历四海,习得举世无双的青莲剑法,到头来,竟连个遮风挡雨的加都没有。
“嗬…呵呵……” 他扶着冰冷刺骨的土墙,摇摇晃晃地站直。胸前原本飘逸的白衣,此刻紧贴在起伏的胸膛上,勾勒出紧实的线条,却沾满泥泞酒秽,狼狈不堪。这身皮囊曾惹得蜀地乐坊的舞姬们面红心跳,默许他“偷香窃玉”,只为换几句轻佻的诗句。许紫烟,今日头牌,便是其中之一。常在河边走……呵。
盘缠?早在这醉生梦死里耗尽了。好在蜀地多的是附庸风雅的达官显贵,几两银子换他信手泼墨的诗词,换了酒,壮了胆,再去乐坊……日子浑浑噩噩,像一潭发臭的死水。那些鄙夷他出身、唾骂他放荡的唾沫星子?他早已麻木。什么鸷鸟不群,什么屈心抑志,不过是棱角被这浊世生生磨平。
踉跄着往城外那破败的栖身之所挪去,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空旷的街口,冷风如刀,猛地灌进肺里,也把胸腔里那股无处宣泄的孤寂和愤懑狠狠搅动起来!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身在清冷的月光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寒芒!
“噫——吁——嚱!”嘶哑破碎的吼声惊飞树上的息鸟,“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剑锋随着踉跄的步子胡乱挥舞,带着倾泻而出的悲怆与不甘。
“……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不如早还家!哈哈哈哈!”狂放的笑声在空寂的夜里回荡,比哭嚎更令人心酸,“家?家在何处?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最后几个字,已是含混不清的呜咽,被冷风撕碎。
他颓然收剑,像个真正的、一无所有的醉鬼,深一脚浅一脚,消失在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