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半拉的窗帘洒进工作室,为满地的纸箱镀上一层金色。林浅坐在地板上,手指轻抚过一张泛黄的拍卖会门票——三年前的那场春季拍卖会,他与苏墨"初次相遇"的场合。
或者说,他以为的初次相遇。
"这不可能..."林浅喃喃自语,又从纸箱中取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年轻许多的苏墨,站在中央美院的毕业展海报前,海报一角清晰地印着"林浅"的名字。照片日期显示那是五年前。
手机震动起来,徐雅的信息跳出来:「航班确认了吗?需要送机吗?」
林浅盯着屏幕,手指悬停许久,最终回复:「还没决定」。
放下手机,他继续翻看纸箱中的物品。每一件都与他有关,却又都是他不知道的存在:他第一场独立展的邀请函、早期设计的报纸剪报、甚至是他常去那家咖啡馆的收据...苏墨收集这些多久了?为什么?
最底下是一个牛皮纸信封,封口处盖着蜡封。林浅小心拆开,里面是几张手写信件。第一页的日期是三个月前,就在慈善拍卖会结束后。
「林浅,
今天你站在台上领奖的样子,像一颗独自发光的星辰。我想告诉你,从三年前那场拍卖会第一次见到你的设计,我就知道你是不同的。但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们之间隔着太多东西——我的姓氏、你的骄傲、还有我父亲那该死的控制欲...」
信纸在林浅手中微微颤抖。他翻到下一页,日期是生日派对前一周。
「今天父亲又提起了联姻的事。我告诉他,我的心已经属于那个眼睛会为美丽设计发光的年轻设计师。他勃然大怒,说会毁掉这段关系。我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但这次我不会退缩。如果你正在读这封信,说明我终于鼓起勇气...」
后面的内容被墨水晕染,难以辨认。林浅的视线模糊了,一滴泪水落在信纸上,与那些早已干涸的墨迹融为一体。
"骗子..."他轻声说,却不知道是在说苏墨,还是自己。
昨晚从医院回来后,他彻夜难眠。凌晨时分,一个陌生来电惊醒了他——周雨薇从巴黎打来的,说看到了苏氏集团的新闻,担心苏墨的处境。
"那封信,"她在电话里说,"苏墨写了好几个版本,一直没勇气送出去。他说你像只敏感的蝴蝶,稍有不慎就会飞走。"
林浅当时还半信半疑,直到今早整理工作室时,在存放旧文件的储物间发现了这个纸箱。纸箱外没有任何标记,但里面的物品却讲述着一个他从未知晓的故事——苏墨关注他、欣赏他,甚至...爱他,远比他想象的要早得多。
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陈明:「苏总今早出院了,坚持要去见您。医生说他需要休息,但他不听。」
林浅看了看时间——九点二十。距离苏墨约定的咖啡馆见面还有四十分钟。他应该去吗?面对那个为他放弃一切的男人,他该说什么?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蝴蝶袖扣,林浅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骄傲和猜疑,与苏墨父亲的操控何尝不是一种相似?都源于不信任,都造成了伤害。
他站起身,拍了拍牛仔裤上的灰尘。是该做个决定了,不再逃避,不再猜疑。
正要出门,工作室的门铃响了。林浅以为是快递,开门却看到徐雅站在外面,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你得看看这个。"徐雅的表情异常严肃,"我刚从工商局回来。"
文件是一份公司注册信息查询结果,上面显示"墨浅艺术投资有限公司"已于三天前完成注册,法人代表是苏墨,而股东名单上赫然印着"林浅"的名字。
"这是..."
"他用自己的钱为你成立的公司。"徐雅轻声说,"注册资金五千万。看日期,就在他辞职后的第二天。"
林浅的双腿突然失去力气,他扶住门框才没有跌倒。五千万...这几乎是苏墨个人资产的大部分。他就这样毫不犹豫地投入到一个甚至不确定他是否会参与的公司?
"还有,"徐雅递过手机,屏幕上是一条财经新闻,「前苏氏集团副总裁苏墨正式宣布成立独立艺术投资机构,首期项目将扶持新锐设计师...」
"他现在在哪?"林浅的声音嘶哑。
"不知道,但..."徐雅犹豫了一下,"陈明说他要先去见一个人,然后再来见你。"
见一个人?林浅的心一沉。是苏擎宇吗?在那种身体状况下?
他抓起外套和车钥匙:"我去找他。"
"等等!"徐雅拦住他,"你知道去哪找吗?"
林浅愣住。是啊,苏墨可能在任何地方——医院、新公司、咖啡馆...甚至苏家老宅。
"咖啡馆,"他最终决定,"我们约好十点见面。"
然而,当林浅赶到咖啡馆时,苏墨并不在那里。十点十分。十点半。十一点。林浅喝了三杯咖啡,苏墨依然没有出现。
陈明的电话无人接听,周雨薇也不知道苏墨去向。不安像藤蔓般在林浅心中蔓延。苏墨不是会爽约的人,尤其是现在...除非出了什么意外。
正午时分,林浅的手机终于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
"林先生?"一个年长女性的声音,"我是苏家的管家李姨。苏墨少爷让我联系您..."
林浅的心跳骤停:"他怎么了?"
"老爷今早突发脑溢血,现在在医院抢救。少爷一直守在旁边,但他嘱咐我务必告诉您,他很抱歉错过约会,等事情稳定后会亲自解释。"
苏擎宇病危?林浅的思绪一片混乱。尽管厌恶那个老人,但他毕竟是苏墨的父亲...
"哪家医院?"他问道。
半小时后,林浅站在圣玛丽医院特护病房外的走廊上。透过玻璃,他看到苏墨坐在病床边,背影比往日佝偻了许多。病床上的苏擎宇插满管子,与那个盛气凌人的商业巨头判若两人。
陈明从休息室走来,看到林浅时明显一怔:"林设计师..."
"他怎么样?"林浅低声问,目光仍停留在苏墨身上。
"医生说不乐观。"陈明叹气,"今早苏总本来要去见你,突然接到电话说老爷晕倒了。他立刻赶了过去,结果..."
"结果什么?"
陈明犹豫了一下:"老爷醒来短暂的时候,说了一些话...关于你。不太好的话。苏总听后情绪很低落。"
林浅能想象那些"不好的话"。苏擎宇至死都不愿接受儿子爱上一个小设计师的事实。
"他吃东西了吗?"林浅看向陈明手中的餐盒。
陈明摇头:"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医生说他刚出院,这样下去..."
林浅接过餐盒:"我去吧。"
轻敲病房门,苏墨回过头,看到林浅的瞬间,眼中闪过惊讶、喜悦,然后是深深的疲惫。
"你怎么..."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是他自己的。
林浅走进病房,将餐盒放在床头柜上:"陈明说你没吃东西。"
苏墨的目光落在父亲身上:"他现在稳定了些,但医生说..."
"会好起来的。"林浅笨拙地安慰,不确定苏墨是否愿意听这种话。
出乎意料的是,苏墨轻轻点了点头:"谢谢你来。"
两人沉默地站在病床两侧,只有监护仪的滴答声填补空白。林浅偷偷观察苏墨——他穿着皱巴巴的衬衫,眼下是浓重的阴影,右手还缠着绷带。这个曾经在拍卖台上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看起来如此脆弱。
"咖啡馆..."苏墨突然开口,"我很抱歉。"
"没关系。"林浅摇头,"家人更重要。"
苏墨苦笑:"讽刺的是,直到今天早上,我才知道他这些年一直有高血压和心脏病。他从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弱点,包括我。"
林浅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想起纸箱里那些信件,想起新公司的注册文件,有太多问题想问,却又不忍心在此时增加苏墨的负担。
"你应该看看这个。"最终,他掏出手机,调出新公司的注册信息,"徐雅今天早上发现的。"
苏墨扫了一眼屏幕,表情变得复杂:"我本想今天告诉你的。这是我计划中的...新开始。"
"用你全部积蓄?"
"不只是积蓄。"苏墨轻声说,"还有我的未来。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想与你共同创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林浅心中最深处的那扇门。他鼻子一酸,差点落泪。就在这时,病床上的苏擎宇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父亲?"苏墨立刻俯身。
老人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浑浊的目光在儿子脸上停留片刻,然后移向林浅,闪过一丝难以辨认的情绪。
"出...去..."他嘶哑地说,显然是针对林浅。
林浅识相地后退:"我在外面等。"
"不。"苏墨却按住他的手腕,"留下来。"他转向父亲,"林浅是我选择共度一生的人。如果您不能接受,那么..."
出乎所有人意料,苏擎宇的嘴角扯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倔...小子..."他的目光变得略微柔和,"像...你母亲..."
苏墨僵住了,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话。老人的眼皮又沉重起来,在即将闭上的瞬间,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指向林浅:"照...顾他..."
监护仪上的曲线平稳下来,苏擎宇再次陷入沉睡。医生进来检查后表示这是好迹象,病人需要休息。
走出病房,苏墨靠在墙上,像是耗尽了全部力气。林浅递给他一杯水,他机械地接过,却没有喝。
"他从未..."苏墨的声音破碎,"从未认可过我的任何决定。直到今天。"
林浅轻轻握住他的手:"也许他比你以为的更了解你。"
苏墨摇头:"不,是你让我变成了一个他不得不尊重的人。这三个月,我反抗他的次数比过去三十年都多。"
阳光从走廊窗户斜射进来,为两人镀上一层金色。林浅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取出那个牛皮纸信封:"今早整理工作室时发现的。"
苏墨看到信封,脸色变了:"你...看了?"
"看了。"林浅点头,"为什么不早点给我?"
"害怕。"苏墨坦然承认,"害怕你看到真实的我——优柔寡断、被家族束缚、不像表面那么强大...然后转身离开。"
林浅想起自己差点登上去伦敦的飞机,心头一紧:"我也害怕。害怕你只是一时兴起,害怕自己在你心中没那么重要。"
苏墨的手指轻轻抚过信封:"现在呢?"
"现在..."林浅深吸一口气,"现在我想知道,墨浅艺术投资有限公司还招合伙人吗?"
苏墨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突然被点亮的星辰:"只有一个职位空缺。"
"什么职位?"
"老板的丈夫。"苏墨说完,自己先笑了,"或者老板的妻子?我不太确定头衔..."
林浅也笑了,耳根发热:"这个职位听起来很有挑战性。"
"福利很好。"苏墨凑近一步,"终身制,包吃包住,还有..."他的声音低下去,化为一个吻,轻轻落在林浅的唇角。
这个吻很轻,很短暂,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分量。当苏墨退开时,林浅看到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加掩饰的爱意。
"关于伦敦..."林浅小声说。
"我知道。"苏墨点头,"如果那是你想要的,我们可以一起去。公司可以设在任何地方。"
林浅摇头:"我不去了。刚刚收到邮件,申请了延期入学。"他顿了顿,"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和某个人一起。"
苏墨的拇指轻轻擦过他的脸颊,拭去一滴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那个人很幸运。"
"不。"林浅微笑,"我们都很幸运。"
走廊尽头,陈明和徐雅探头张望,看到相拥的两人,默契地击掌庆祝。窗外的阳光更加灿烂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这一刻喝彩。
而在病房内,监护仪上的曲线平稳而有力。没有人注意到,病床上的苏擎宇嘴角那抹几不可见的、释然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