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辰时刚过,庄沐清正在廊下翻检辞忧新取回的药材,指尖捻着麻黄根茎细细查看,忽闻院外传来环佩叮当,夹杂着丫鬟们细碎的脚步声。
叶晓微带着两个丫鬟,径直闯进了庄沐清的偏院。她今日穿了件烟霞色绣折枝桃花的锦袄,腰间系着嵌玉的绦带,走一步,珠络便叮当作响,衬得她满脸骄矜。
“姐姐这院子,倒是越来越像药铺了。”叶晓微瞥了眼石桌上摊开的药草,语气里的嘲讽像针尖似的扎人,“也是,再过几日要嫁去董家,不多备些药材,万一……我是说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也好自救不是?”
庄沐清正将晒干的麻黄收进纸包,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二小姐若是没事,便请回吧。我这药材味重,怕是熏着你。”
“急什么?”叶晓微走到桌边,用涂着蔻丹的指甲拨了拨那堆麻黄,“这些是什么草?看着倒像路边随处可见的玩意儿。姐姐就用这些东西糊弄日子?也是,毕竟没什么嫁妆,将来嫁去董家,怕是连个像样的药箱都置备不起。”
她忽然压低声音,眼神里带着几分隐秘的得意:“说起来,前几日在诏狱,姐姐可真是好定力。那般腌臜地方,换作是我,早就吓破胆了——哦不对,我确实在那儿待过,可不像姐姐,能对着牢里那些犯人还面不改色。”
庄沐清包药的手顿了顿,抬眸看向她:“二小姐当时只顾着哭,大约没瞧见那些犯人。”
叶晓微的脸瞬间涨红,像是被戳中了痛处:“谁哭了?我那是……那是被牢里的气味呛着了!倒是姐姐,被狱卒推搡的时候,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莫不是早就习惯了那种地方?”
她话里的恶意像潮水般涌来:“也是,你父亲落罪后,你们家不就跟那牢里差不多吗?说起来,那日若不是我机灵,趁着狱卒换班时躲在草堆里,指不定要跟姐姐一起被关到什么时候。”
庄沐清将包好的麻黄放进竹篮,声音依旧平淡:“二小姐说得是。”
叶晓微见她毫无反应,心里的火气更盛:“你就不怕吗?董家三公子克死了三房夫人,你嫁过去,怕是过不了今年冬天!到时候连个哭丧的都没有,可别指望我去给你烧纸!”
她拿起桌上的干姜闻了闻,刺鼻的味道让她皱起眉:“这是什么?闻着怪呛人的。”
“干姜。”庄沐清淡淡道,“炖肉时放些,驱寒。”
叶晓微随手将干姜丢回桌上,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炖肉?姐姐如今倒会精打细算。只是这东西再金贵,到了董家,也轮不到你做主。听说董家的厨房,连买菜的婆子都比你体面。”
她凑近一步,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几乎要溢出来:“我前日听母亲说,董家给的聘礼里有匹云锦,红得像血似的。姐姐穿着它拜堂时,可千万别想起诏狱里那些血污——不然吓破了胆,可就不好看了。”
庄沐清提起竹篮,转身要往屋里走:“二小姐若是说完了,我要去煎药了。”
“煎药?给谁煎药?”叶晓微追问,目光落在竹篮里的纸包上,“这些破烂草叶,能煎出什么好东西?别是想偷摸着给董家下咒吧?我告诉你,这种阴私手段,在董家那样的门第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庄沐清走到门口,停下脚步,侧过脸看她,眸中平静无波:“二小姐若是没事,不妨回去练练绣花。听说邬祭酒家的公子喜欢手巧的姑娘,二小姐总不能一直靠着母亲替你打点。”
叶晓微被戳中痛处,气得跺脚:“你管我!我看你就是怕了!怕嫁去董家送死,才躲在这里捣鼓这些没用的东西!”
她看着庄沐清走进屋,背影挺直,连一丝慌乱都没有,忽然想起那日在诏狱,这人被铁链声惊醒时,只是冷冷地瞥了眼隔壁牢房的犯人,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你等着!”叶晓微对着紧闭的房门喊道,“等你嫁去董家,有你后悔的时候!我倒要看看,你这些破药能不能救你的命!”
喊完,她带着丫鬟气冲冲地走了,珠络的叮当声越来越远,像是在替她宣泄无处安放的恶意。
屋内,庄沐清将麻黄与干姜分别放在陶罐里。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看着陶罐里的药材,指尖轻轻摩挲着罐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叶晓微不会知道,这些“破烂草叶”,将来会成为她摆脱董家的关键。而那日在诏狱的狼狈,不过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谁也别想拿出来当作要挟的筹码。
她生了火,陶罐里的水渐渐升温,辛辣的气息弥漫开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董三公子,你的“福气”,很快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