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时,庄沐清刚将最后一味“合欢皮”碾成粉末,药案上十二只青瓷药罐冒着袅袅热气,药香混着晨露的潮气漫在屋里。
她指尖捏着张泛黄的药方,是父亲生前留下的安神方,此刻却在药方背面用炭笔勾勒着柳树巷的布防草图——炭灰堆的位置被圈了个红圈,换班的时辰用小字标在旁侧,字迹清隽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决断。
“姑娘,辞忧在巷口老槐树后藏妥了。”云霁推门进来,腰间短刀的刀柄泛着冷光,“叶管家刚让人来传话,说舅父(叶齐宣)今早要去衙门,让咱们趁府里清静些行动。只是……他出门前提了句‘让庄姑娘安分些,别总往外跑’。”
庄沐清握着炭笔的手一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让我安分些?”她将草图折好塞进袖袋,目光落在药案上的止血药膏上,声音软了几分,“让辞忧把这药膏带上,砖窑后暗道潮湿,她膝盖旧伤别再磕碰着。若真遇着麻烦,就说‘是叶尚书让我替姑娘买药’,他们不敢放肆。”
云霁点头应下,目光扫过药案上的紫苏束:“需不需要让辞忧带些真药?免得被盘问时露馅。”
“不必。”庄沐清起身取过灰布裙,裙摆内侧的暗兜缝得极隐蔽,指尖轻轻摩挲着暗兜边缘的针脚——这是昨夜她亲自为辞忧缝的,比自己的暗兜多缝了两层布,“我昨夜让辞忧在暗兜里缝了层油纸,既能隔炭灰,又能藏木牌。至于药,我会在巷口买两束紫苏作掩护”她顿了顿,指尖划过腰间的银簪,簪头药杵模样的尖刃闪着寒光,语气里带着叮嘱,“让辞忧把‘转辙木楔’埋在砖窑后第三块青石板下,踩上去能改变脚印方向,但别太用力,免得伤着脚踝。”
云霁刚要应声,院外突然传来辞忧的轻叩声,是约定的三短两长暗号。庄沐清示意云霁开门,辞忧抱着个竹篮走进来,篮子里装着些针线和碎布,看似寻常,实则底层藏着机关木盒。“姑娘,哑火弹和转辙木楔都备好了。”她低头回话时,指尖飞快地在竹篮把手上敲了三下——这是机关完好的暗号。
庄沐清瞥了眼竹篮把手的暗纹,那是她教辞忧的“机关密语”,不同的纹路代表不同的机关状态。她拿起块未碾完的草药递给辞忧,指尖不经意间碰了碰她的手腕,摸到腕间缠着的布条:“昨夜给你敷的草药没过敏吧?”见辞忧摇头,才继续道,“把这‘徐长卿’碾碎,混在哑火弹里。这味药气味辛烈,能盖过硫磺的刺鼻味,让追兵只当是普通药渣。”
她看着辞忧熟练地操作石杵,眉头微蹙,“换身时若被人抓住,别硬挣,就说‘姑娘让我来买紫苏制药,叶尚书府的人都知道’。若他们动手,就往街角护院那边跑,云霁在那守着,听见了吗?”
辞忧用力点头,将碾碎的药末装进小瓷瓶:“姑娘放心,我记住了!您也小心,刚才去藏木楔时,看见巷口有几个家丁模样的人盯着,像是叶齐宣那边的。”
庄沐清最后检查了一遍裙摆暗兜,确认麻沸散、哑火弹和备用的油纸包都妥帖,又从药箱里取出个小巧的瓷瓶塞进辞忧手里:“这里面是解毒丸,若他们用迷药,就偷偷含一粒。”她替辞忧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动作轻柔,“别怕,我很快就来接你,千万别让自己受伤。”
三人分头行动时,晨光已爬满院墙。庄沐清提着空药箱走出叶府侧门,灰布裙在晨风中轻晃,看似寻常的农户女,袖中却藏着足以搅动风云的决断。
穿过两条街,柳树巷口的武侯正牵着猎犬巡查,猎犬的鼻尖在空气中翕动,却在靠近庄沐清时莫名偏过头——她袖中哑火弹散出的硫磺气混着徐长卿的药味,让猎犬暂时失了方向。
辰时末的换班哨声刚响,守炭灰堆的武侯转身与同伴交接,庄沐清立刻混在挑菜农户身后弯腰,指尖穿过滚烫的碎瓦和焦黑的木屑,精准触到冰凉坚硬的紫檀木牌。
木牌棱角锋利,裹着未烧尽的木屑,她指尖被硌得生疼,却丝毫不敢停顿,攥紧木牌的瞬间解下裙摆暗扣,将木牌滑进暗兜,同时用另一只手抓起两把炭灰撒在身后,借着起身的动作擦去手上痕迹。
“掌柜的,要两束紫苏。”庄沐清声音平稳,仿佛只是寻常买药人,目光却飞快扫过巷口——几个家丁正站在茶摊旁张望,为首那人眼神阴鸷,正是叶齐宣的心腹。
付完钱刚走出巷口,身后突然传来厉声呵斥:“站住!那穿灰布裙的丫头!”
庄沐清心头一沉,加快脚步往前走,却听见身后脚步声急促追来,伴随着更严厉的喝问:“庄沐清!你果然在这里!谁让你私自出府的?”
是舅父叶尚书的随从!庄沐清不敢回头,攥着紫苏的手指猛地收紧,将哑火弹悄悄攥在掌心。她听见身后随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杂沓的声响里还混着怒喝:“尚书大人说了,让你安分待在府里抄经书,你偏要往火场跑!抓住她!”
快到第三个拐角时,庄沐清突然弯腰剧烈咳嗽:“咳……咳……咳……”
砖窑后立刻传来轻微的机关转动声,是辞忧收到了信号。她冲过拐角的瞬间,辞忧已从暗道钻出来,两人擦身而过的刹那,庄沐清解下暗兜将木牌塞进辞忧手中,低声急道:“往东街护院那边跑,我在暗巷等你!”同时将哑火弹往反方向一扔——“啪”的轻响后,硫磺气混着徐长卿的药味散开,追兵的脚步声顿时乱了阵脚。
“往哪跑!”随从的怒喝声在身后炸开,庄沐清迅速拐进砖窑后的暗巷,踩着辞忧埋下的转辙木楔,脚印瞬间转向另一侧的杂草丛。她贴着墙根疾走,心却揪成一团,听见身后传来辞忧被抓住的惊呼,紧接着是粗鲁的推搡声:“总算抓到了!看你还往哪躲!”
辞忧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慌乱,却没忘了她的叮嘱:“你们抓我做什么?我是叶尚书府的人!”
“少废话!你家姑娘呢?”
辞忧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条理清晰,“姑娘在府里抄经书呢,是姑娘让我来买紫苏制药的!不信你们去问叶管家,他亲眼看着我出府的!”
暗巷里的庄沐清屏住呼吸,听着随从们半信半疑地骂骂咧咧。其中一人冷哼道:“尚书大人说了,庄姑娘穿的就是这灰布裙,你还敢狡辩!”
“姑娘怕弄脏了新裙子,才让我穿这件旧的!”辞忧立刻反驳,“不信你们去府里看,姑娘的新裙子还在衣架上挂着呢!再说了,我膝盖上有旧伤,姑娘怎么可能让我跑这么远的路?”
庄沐清知道,辞忧在说她的旧伤——那是去年为了护自己,被宋海棠的仆人推倒磕的。
庄沐清借着硫磺气未散,加快脚步穿过暗巷,心里反复想着辞忧的膝盖,不知刚才被推搡时有没有撞到。从叶府后角门潜回偏院时,指尖的麻沸散粉末已在掌心留下淡淡的黄痕——这是她与辞忧约定的“信物安全”信号。
云霁早已在角门等候,见她回来立刻递上干净的帕子:“辞忧那边没事,随从们被她唬住了,叶管家刚好路过,把她接回府了。她说膝盖没磕着,让您放心。”
庄沐清擦去手上的炭灰,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目光落在偏院墙角的老槐树上——那里藏着辞忧设的“回讯铃”,若平安脱身会摇响三下。
果然,片刻后传来清脆的铃声,她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松弛,却在转身时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
是闫萧晏。他不知何时站在院里,玄色劲装的身影在晨光里透着冷硬,目光正落在她沾着草屑的裙摆上。这是他们第四次见面,空气瞬间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