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选……”庄沐清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指尖从门闩上收回,炭灰在掌心留下浅淡的痕迹。
庄沐清低头看着自己攥紧的袖口,那里藏着的半块木牌边缘还沾着干涸的灰烬,棱角硌得掌心生疼,语气却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将军的意思我懂,无非是觉得我握着这东西迟早惹祸。但叶齐宣的人刚在附近动了手,您这位大将军留在这儿,反倒容易引人注意。”
闫萧晏立在原地,身姿挺拔如松,目光落在她紧绷的袖口上,眼底没有波澜,只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审视。他周身的冷意像化不开的寒冰,让这不大的堂屋都透着几分寒意。
闫萧晏显然听出了她话里的送客之意,却没立刻回应,只静立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和田暖玉,玉质温润,却被他常年摩挲得带着几分冷冽的光泽,与他本人的气质如出一辙。
“辞忧的伤我记下了,将军送她回来的情分,我领。”庄沐清转回头,避开他过于锐利的视线,看向耳房的方向,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不过您该清楚,叶齐宣是我舅舅。论辈分,我得叫他一声‘舅舅’,哪怕他这些年对我和柯秋从未有过半分照拂,甚至连这别院的月钱都时常克扣,我们姐妹俩也得靠着这层亲戚关系苟活。您堂堂安西都护深夜留在他的别院,传出去可不是小事。”
她顿了顿,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动作从容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距离感:“京城里的言官最是眼尖,要是哪个御史看到您的马车停在叶尚书的别院外,明日早朝怕是就要参您一本‘私入外戚府邸,行为不端’。将军军功赫赫,没必要为了我这样的孤女惹上一身麻烦。再说了,柯秋年纪还小,性子又敏感,要是听到外面的闲言碎语,说她姐姐深夜留陌生男子在家,怕是要吓得睡不着觉。”
庄沐清抬眸看向闫萧晏,眼底刻意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局促,像是真的在为流言蜚语发愁:“您也知道,我们姐妹俩寄人篱下,日子本就过得小心翼翼。叶齐宣本就看我们不顺眼,巴不得找个由头把我们赶出去,要是被他抓到您深夜来访的把柄,指不定会怎么刁难我们。前几日柯秋不过是打碎了他书房的一个茶杯,就被他罚站了两个时辰,要是真闹出什么闲话,我们怕是连这别院都待不下去了。”
她语气里添了几分自嘲的无奈,指尖轻轻叩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将军是好意提醒我木牌的危险,这份心意我领了。
但我这处境实在特殊,实在经不起半点风波。叶齐宣的人再嚣张,也不敢在他自己的地盘上把事情闹大,毕竟这别院挂的是尚书府的牌子,他总得顾全自己的脸面。我在这儿住了三年,早就摸清了他的脾气,知道该怎么应付,就不劳将军费心了。”
闫萧晏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看着她眼底刻意营造的担忧与无奈,又扫过她始终紧绷的袖口,那里的木牌轮廓在昏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闫萧晏自然知道叶齐宣对这外侄女的凉薄,更清楚所谓的“顾全脸面”不过是她的托词——叶齐宣连伤她侍女都做得毫不犹豫,又怎会在意这点虚名?但他也听出了她话里的坚决,她不想让自己掺和进来,更不想欠他太多人情。
这女子看似温顺,实则骨子里全是倔强,连送客都找得这样滴水不漏,既抬出了言官的忌惮,又搬出了妹妹的安危,还暗指了叶齐宣的刁难,层层叠叠的理由堵得人无法反驳。
庄沐清不说“你快走”,却字字都在划清界限,像是在他与她的世界之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闫萧晏指尖摩挲玉佩的动作缓缓停下,他没再追问木牌的来历,也没戳破她话里的真假,只是淡淡颔首,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好。”
一个字的回应简洁利落,没有多余的情绪。
他转身走向门口,步履沉稳依旧,玄色的衣袍在灯光下划出冷硬的弧度,没有半分留恋。经过庄沐清身边时,带起的风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松烟味,那是常年驻守边关的人才有的气息。
走到门口时,他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不高不低的话,像是叮嘱,又像是提醒:“后窗的插销松了,今晚记得闩好。木牌藏好,别让无关人等看见。”
话音落下,门被轻轻合上,落闩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紧接着,院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很快便消失在夜色里。
庄沐清站在原地,维持着送客的姿势,直到院外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连远处可能传来的马蹄声都没有了踪迹,才缓缓松了口气。
她抬手按在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刚才刻意营造的平静下,其实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闫萧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相信那些流于表面的理由?他肯离开,不过是不屑于强人所难,也或许,他早就看透了她的防备,懒得再多费唇舌。
耳房里传来辞忧低低的呻吟,庄沐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转身快步走向耳房。推开门,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榻上,照亮了侍女苍白的脸和渗血的膝盖。
庄沐清走过去,轻轻为辞忧掖好被角,指尖触到被褥上的凉意,才惊觉自己刚才攥着木牌的手心早已沁出了汗。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袖口,那里藏着的半块木牌仿佛还带着闫萧晏目光的重量。
背面“南”字的刻痕硌得指尖发麻,闫萧晏的提醒像一颗石子投进心湖,泛起圈圈涟漪——他知道木牌重要,却没有强夺;他看出了她的防备,却没有拆穿;他甚至提醒她关好后窗,这份若有似无的关照,让她有些捉摸不透。
但此刻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庄沐清走到窗边,借着月光检查后窗的插销,果然如闫萧晏所说有些松动。她用力将插销闩好,金属碰撞的声响在夜里格外清晰。
转身时,她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叶齐宣的眼线说不定还在暗处窥伺,闫萧晏的离开只是暂时的平静,真正的危险还在后面。
夜色更深了,别院外的风还在呼啸,而庄沐清知道,这场关于木牌、关于真相、关于生存的较量,才刚刚开始。但至少此刻,她守住了自己的阵地,也暂时送走了那位深不可测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