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丁镇的日光仿若倾洒着无尽慷慨,裹挟慵懒的金晖,将融融暖意铺陈在镇子边缘那座新租的小院。
垒砌院墙的山石取自附近,缝隙间倔强生长着几簇青草与不知名野花,似在诉说自然的顽强。
院中,一棵历经岁月的枣树萌发出嫩绿新芽,于微风中轻摆腰肢,在地面投下斑驳光影,为小院增添几分诗意。
白玥安坐院中粗糙的小木凳,怀中酣睡的龙皓晨恬静乖巧。
她垂首专注于手中活计,生疏笨拙地缝补着从旧货摊淘来的粗布衣裳——这件明显宽大的衣物,正被她精心改造成适合婴儿穿着的小衣。
阳光温柔地倾泻在她乌黑发顶,镀上一层柔和光晕。
她侧脸线条依旧清瘦,只是曾经魔域中那令人心惊的苍白与绝望,已悄然被坚韧平静取代。
粗糙布料摩挲指尖,简陋针线穿梭其间,这般平凡的人间烟火,正将她那颗饱经沧桑的心,缓缓安放回现实。
怀中的龙皓晨突然动了动,小嘴无意识地咂巴,发出细微哼唧。
白玥即刻停下手中针线,低头以温柔目光凝视儿子。那小小的、皱巴巴的红脸蛋,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娇嫩,既透着新生命的脆弱,又满是蓬勃生机。
她指尖小心翼翼拂过婴儿细嫩肌肤,酸涩与温暖交织的情绪,在心底翻涌。
这座小院、这身粗布衣裳、这缕温暖阳光,已然成为她与皓晨新生活的起点。
她暗自下定决心,要在此为孩子筑起一座避风港,隔绝所有黑暗与纷争。
“笃笃笃”,清脆的叩门声骤然响起,打破小院的静谧。
白玥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抱紧孩子。在这奥丁镇,她无亲无故,彻彻底底是个外来者。
会是谁呢?难道是房东?她强自镇定,抱着孩子起身走到院门边,隔着简陋门板,语气中带着明显警惕:“谁?”
“夫人打扰了。”门外传来温和低沉的男声,声线里仿佛带着股神奇力量,能抚平人心焦躁,“游商路过,见院中有新住客,特来问问可有什么短缺?”
游商?白玥轻蹙眉头,透过门板缝隙向外窥探。只见门外立着个颀长男子,身着洗得发白、缀着几块补丁的灰色粗布短衫,肩上搭着个朴素布褡裢。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头浓密微卷的深棕色短发,在阳光下泛着健康光泽。
男子脸上虽带着风尘仆仆的倦意,但眉眼温和,嘴角挂着礼貌笑意,俨然一副底层行商模样。
他手中提着个覆着蓝布的小竹篮,看不清内里究竟装着何物。
整个人透着股为生计奔波的朴实,全然不见威胁之感。
白玥紧绷的心稍稍放松,犹豫片刻后拉开门闩,只开了条门缝,抱着孩子站在门后,仍与对方保持距离:“多谢好意,暂时……没什么需要的。”她目光扫过男子脸庞,在那头深棕色短发上多停留了一瞬,心中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异样。
这发色太过均匀,倒像是刻意染过?不过这念头转瞬即逝,她暗自思忖,一个行商何必染发,许是常年在外被风霜浸染罢了。
门外的“游商”——星澜,目光自然落在白玥怀中襁褓,眼神里透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善意:“好俊俏的小公子。”他温和夸赞,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将手中竹篮往前递了递,“冒昧打扰,一点心意,算是恭贺夫人乔迁之喜。山里采的野蜂蜜,温润养人,给夫人和小公子甜甜嘴也好。”他话语恳切自然,动作也规规矩矩,那竹篮看起来轻飘飘,蓝布洗得纤尘不染。
白玥本能地想拒绝,毕竟无功不受禄,更何况对方是陌生人。
可“野蜂蜜”三字却触动了她的心弦,产后的她身体虚弱,奶水不足,常需米汤补充,若真有温润蜂蜜,对孩子定是极好。
这般想着,拒绝的话便卡在喉间。她看着对方温和朴实的面容,又瞅瞅那朴素竹篮,生存的现实需求,终究让她心中的戒备朴实了几分。
“……这,太破费了。”白玥语气满是迟疑。
“不值什么,山里的东西,顺手采的。”星澜笑着,笑容里带着行商特有的圆融,“夫人不必客气。若实在过意不去,给口水喝便好,走了半日山路,喉咙干得紧。”他姿态放得极低,要求简单得近乎卑微。
看着他被阳光晒红的脸颊、干燥的嘴唇,那股行路人的疲惫不似伪装,白玥心中疑虑又消了几分。
“那……请进来喝口水吧。”白玥侧身让开,抱着孩子后退一步,虽让出通路,身体却仍保持随时可退的姿势。
“多谢夫人。”星澜颔首致谢,提着竹篮自然步入小院。
他目光并未四处打量,只是随意扫过枣树与石桌,便将竹篮轻轻放在粗糙石桌上。“夫人请坐。”他反倒像主人般招呼,随后解下肩上褡裢,掏出个扁平旧水囊,“我自己带了水囊,借院中水缸一用,打点水就好。”他的举动体贴入微,完美避开任何可能令白玥不适的接触。
白玥看着他熟练走向院角水缸,揭开盖子用水囊打水,最后一丝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弛,抱着孩子重新在石桌旁的小木凳坐下。
星澜灌满水囊,并未急着离开,而是走到石桌旁掀开竹篮蓝布。
刹那间,清甜馥郁、混着山野花香的气息弥漫开来。
竹篮里,两块用宽大树叶包裹整齐的蜂巢蜜块晶莹剔透,宛如凝固的阳光,散发着诱人光泽与香气。
旁边还摆着几个红彤彤、圆滚滚的野山果,表皮挂着清晨露水,新鲜欲滴。
“都是干净的,夫人放心。”星澜将竹篮推向白玥,忽而又像是想起什么,伸手在褡裢里摸索,“哦,还有这个。”他掏出一块折叠整齐的棉布。布料展开约两尺见方,质地虽不算上乘,却柔软厚实,米白色泽温暖柔和。
最特别的是布料边缘,以细密针脚绣着一圈简约却优美流畅的银色纹路——那纹路并非常见的花鸟图案,而是由无数微小勾连的点线构成,似星河流转,又像古老神秘符文,在阳光下泛着微弱银芒,几乎难以察觉。
“这……”白玥目光瞬间被布料吸引,普通棉布因这圈银色星轨纹路,染上了不属于尘世的奇异美感,仿佛蕴含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给小公子做襁褓布正合适,厚实保暖。”星澜语气随意,仿佛在介绍寻常土布,“这绣纹……是山里老猎户祖传的护身纹样,说是能保孩子平安康健。我看着好看,就请他绣了些。”他解释得合情合理,将带着星轨纹路的布轻轻放在竹篮旁。
白玥看看布料,又瞧瞧竹篮里的蜂蜜野果,再望向眼前这个面容朴实、笑意温和的“游商”。对方的情意与体贴,恰恰落在她最需要之处。她并非铁石心肠,一股真诚的感激与暖意涌上心头。
“这……太感谢了。”白玥语气柔和许多,满是真诚,“不知……如何称呼?”
“夫人叫我阿星就好。”星澜笑着拎起水囊,“星光的星。山里人,名字土气。”
阿星。白玥在心底默念,这普通名字,却莫名让她感到安心。
“多谢阿星大哥。”她轻声道谢。
星澜点头,不再多言:“叨扰夫人了,我还要赶去下个镇子,告辞。”他利落地将水囊挂回褡裢,动作干脆利落,转身便大步离去。
“等等!”白玥急忙抱着孩子追到院门口,“这些……多少银钱?”她不愿平白受惠。
星澜已走到院外,闻言回头,阳光洒在他深棕色短发上。“一点山货,不值钱。夫人若实在过意不去,下次我来镇上,讨碗水喝便是。”他摆摆手,笑容爽朗,“夫人和小公子保重。”说罢,他转身沿着土路大步离开,背影很快消失在扬起的尘土中。
白玥抱着孩子伫立院门口,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又低头看向石桌上的竹篮与神秘布料。
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枣树新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阿星……”她低声呢喃,面对这个朴实行商温和的笑容与真挚馈赠,心中对陌生人的防备,悄然裂开一道缝隙。
她走回石桌,拿起那块米白色棉布,指尖轻抚银色星轨纹路,触感温润厚实,带着阳光的温度,还有种令人心安的奇异力量。
她小心叠好布料,又拿起一小块蜂巢蜜凑近鼻尖,清甜香气令她精神一振。
她掰下一小角,用指尖沾了蜜汁,轻轻涂抹在龙皓晨嘟起的小嘴上。
熟睡的婴儿似是尝到甘甜,粉嫩小舌无意识舔了舔,小嘴满足咂巴,睡梦中露出一抹如花苞初绽般的甜笑。
望着儿子恬静的睡颜,白玥心中涌起久违的纯粹暖意。这座小院、这缕阳光、陌生人的善意,还有怀中的小生命……都在向她宣告,崭新的生活,已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