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殿角落的陋室仿若被抽离了所有生机,凝固的绝望与冰冷的死寂在空气中肆意蔓延。
白玥蜷缩于刺骨的泥地之上,脊背紧紧贴着桌腿,每一次压抑的抽噎都如重锤般撞击着内伤,细碎的血沫从喉间缓缓溢出。
龙皓晨依旧僵硬地蹲在原地,小小的手掌死死攥着那张冰冷的报名纸笺,纸张边缘几乎被他捏得变形破碎。
父亲那仿若淬着寒冰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空洞的脑海中回荡——熔炉,砺石,淬炼成钢,化为灰烬,涤净杂质…
最低龄组、年仅十岁的对手,失去木剑的他,还有那如跗骨之蛆般、随时可能暴露的“杂质”…
这分明是一条精心设计的死路!彻彻底底的死路!
巨大的恐惧犹如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刷着他摇摇欲坠的心防。
他该怎么办?究竟能怎么办?娘亲倒下了,父亲成了挥下屠刀的人,而他,不过是一个五岁、连剑都没有的待宰羔羊!
就在这绝望的黑暗即将将他的意识彻底吞噬的刹那,一个冰冷而模糊的画面,毫无预兆地刺破了混沌!
它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他濒临崩溃的识海深处,恰似溺水者沉没前最后闪现的记忆碎片!
——惩戒室里绝对的黑暗,汹涌而至的虫潮,濒死的恐惧…紧接着,是那道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由无数星辰光点构成的锐利轨迹!它撕裂黑暗带来毁灭,却也带来了一线微光!
随后,一个名字如同黑暗中骤然擦亮的磷火,突兀地跃入脑海:
星先生!
没错!就是那些骑士在门口议论的名字!那个在藤妖谷预警、消息灵通又神出鬼没的游商!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龙皓晨意识中绝望的凝固状态。
一股源自本能的、近乎偏执的冲动猛然攫住了他!
必须找到他!找到那个“星先生”!那个曾给予他木剑、给予他梦境的人!或许…或许只有那个人知晓猎魔团选拔里隐藏着什么秘密!知晓…那条看似毫无生机的死路里,是否还存在哪怕一丝缝隙!
“妈妈…”龙皓晨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眸中燃起一丝微弱却近乎疯狂的求生火焰。
他扑到白玥身边,小手用力摇晃着母亲冰凉的手臂,声音因急切而变得嘶哑,“妈妈!你醒醒!星先生!那个卖布和木剑的阿星叔叔!他在哪?在皓月城里…到底哪里能找到他?!”
白玥被儿子的动作和嘶哑的呼喊惊动,艰难地睁开被泪水模糊的双眼。
当听到“星先生”三个字时,她灰败的瞳孔猛地一缩,如同被毒针狠狠刺中!星先生…星澜?!皓晨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问起他?!
巨大的惊恐瞬间压过了身体的剧痛!那个银发蓝眸的魔族,本身就是最危险的源头,是绝对不能触碰的禁忌!龙星宇的警告犹在耳边,任何一丝与魔族相关的联系,都可能成为压垮他们母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不知道!”白玥几乎是尖叫着否认,声音破碎而充满恐惧,“皓晨!别问了!忘了他!忘掉所有跟他有关的东西!那都是…都是灾祸!听妈妈的话!离他远远的!越远越好!”她挣扎着想要抓住儿子的手,眼中满是前所未有的惊惶,仿佛“星先生”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致命的诅咒。
然而,龙皓晨眼中那簇微弱的火焰并未因母亲的恐惧而熄灭,反而被这激烈的反应刺激得更加执拗。
灾祸?可那个在惩戒室黑暗里闪现的星辰轨迹…是它救了自己的命!也许…也许只有灾祸,才能对抗更大的灾祸?这个疯狂而危险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绝望的心田里迅速疯长!
他不再追问母亲,小小的身躯猛地站起,不顾白玥在身后带着哭腔的嘶喊阻拦,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冲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陋室!
冰冷的秋风裹挟着枯叶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吹得他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
分殿冰冷的青石回廊空荡荡的,远处主厅门口聚集的人群早已散去,只剩那张猩红的告示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招魂的幡。
星先生…星先生…你究竟在哪里?
龙皓晨漫无目的地在分殿那巨大如迷宫般的庭院里奔跑穿梭。
冰冷的石柱、紧闭的库房门窗、空寂的演武场…却没有任何一个角落能寻到那个记忆中银发蓝眸的身影。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他的脚踝,越收越紧。
他跑得气喘吁吁,汗水混着泪水在冰冷的小脸上流淌,最终脱力地跌坐在一株巨大的、光秃秃的古树下,背靠着粗糙冰冷的树干,蜷缩成一团。
他失败了,他找不到那条生路。
他只能像待宰的牲畜一样,被推进那个名为“猎魔团选拔”的熔炉里,被碾碎,被焚毁,被“涤净”…
冰冷的绝望再次将他吞没。他死死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沉入绝望深渊的瞬间——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仿若露水滴落枯叶的声响,在他头顶响起。
龙皓晨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如同受惊的兔子,瞬间抬起头!
一片边缘微微卷曲、颜色枯黄、不知何种植物的叶子,正飘飘荡荡,从古树光秃秃的枝桠间落下,不偏不倚,轻轻打在了他因抬头而扬起的额头上。
冰凉,粗糙。
龙皓晨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这片枯叶。
入手的感觉…不对劲!
这并非普通的树叶!它比寻常枯叶厚实得多,带着一种奇特的韧性和…布帛的质感!龙皓晨的心脏猛地一跳!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这片“枯叶”在掌心展开。
这是一块巴掌大小、毫不起眼的布片。颜色是最普通、最易融入环境的枯黄土色,边缘被巧妙地撕扯出自然的锯齿状,仿若被虫蛀过。
布片的质地也十分奇特,非麻非棉,带着一种粗糙的沙砾感,正是这种质感,才使得它刚才落在额头上时,未被误认为是纸张。
布片表面,没有任何文字。
只有一道痕迹。
那并非画上去的墨迹,而是用一种近乎透明、带着微弱银蓝星屑的液体(亦或是别的什么物质),在布片上留下的深深浸染的、如同天然叶脉般的纹路!
那纹路极其古怪、扭曲、繁复,完全不像龙皓晨见过的任何植物。
它更似一团被强行压缩、凝固的荆棘藤蔓,无数细密、带着倒刺的分支虬结缠绕,构成一个令人头皮发麻、充满攻击性的结构图。
在这团荆棘藤蔓的“主干”和几个关键“节点”位置,那些浸染的银蓝星屑似乎更为浓密,形成几个微不可查、却异常清晰的…光点?
而在布片的一个角落,在那团荆棘藤蔓结构图的下方,还有另一道更加细微、几乎难以辨认的星痕轨迹。
它并非藤蔓,而是由两个极其简单的符号构成:左边是一个歪歪扭扭、如同水滴般下落的形状(但水滴内部似乎有极其细微的、代表火焰的扭曲纹路?),右边则是一个小小的、由几笔星痕勾勒出的、极其抽象的…太阳?或者…灯盏?
龙皓晨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血液如同沸腾般冲上头顶!他死死攥着这块枯叶般的布片,小小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激动和一种难以置信的预感而剧烈颤抖!
是…是他!一定是那个“星先生”!只有他!只有他才会用这种…星辰般的方式!
可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这古怪的荆棘藤蔓…这水滴和灯盏…
猎魔团选拔…第一轮…大混战…
“魔纹藤!”
一个如炸雷般的名字,伴随着白天那些骑士在门口议论的零星碎片,骤然劈入龙皓晨混乱的脑海!
“…第一轮就是大混战!场地据说就在城西废弃的‘荆棘谷’…那鬼地方,最麻烦的就是那些疯长的‘魔纹藤’!缠上就吸血,斩断一截冒十截!往年不知道多少倒霉蛋栽在这上面…”
“…怕什么!带足火油!烧它娘的!”
“…火油?省省吧!那玩意儿烧是能烧,可烧起来的黑烟带毒!而且藤蔓汁液溅到身上,比火油还难缠!‘星先生’的情报说…”
魔纹藤!荆棘谷!大混战!
龙皓晨的呼吸骤然急促!他猛地低头,再次死死盯住布片上那团扭曲虬结的荆棘藤蔓结构图!是它!一定是它!那些带着倒刺的分支…那些虬结缠绕的姿态…和骑士们描述的魔纹藤一模一样!
还有那些被星屑重点标记的“节点”!那是什么?弱点?要害?
而布片角落那古怪的符号…水滴(火焰)?灯盏(光明)?难道是…对抗它的方法?用火?不对…骑士们说过火油有弊端…那灯盏…光明?
一个模糊而疯狂的念头,如同划破黑暗的闪电,骤然在他识海中亮起!
他体内那微弱、被星脉屏障死死伪装隐藏的星辰之力,仿佛受到这念头的刺激,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阵深秋凛冽的寒风猛地刮过庭院!
呼——!
狂风卷起满地枯叶尘土,如同黄色的沙暴般横扫而过!龙皓晨下意识地闭眼抬手遮挡。风势来得快去得也快。
待风停歇,龙皓晨放下手臂,再看向掌心——
那块枯叶般的布片,竟如同被那阵狂风彻底撕碎、风化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掌心空空如也,只留下几粒冰冷的沙尘,仿佛刚才那承载着神秘信息的布片,从未存在过。
龙皓晨呆呆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又猛地抬头望向古树光秃秃的枝桠。
寒风依旧在庭院中呜咽盘旋,卷起几片真正的枯叶,打着旋儿飞向灰暗的天空。
四周空寂无人,只有冰冷的石柱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在巨大绝望压力下产生的幻觉。
不!不是幻觉!
那荆棘藤蔓虬结的结构图!那几个被星屑标记的节点!还有那古怪的水滴与灯盏符号…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深处!无比清晰!
他缓缓低下头,不再看空荡的掌心,而是将目光投向分殿高耸冰冷的围墙之外,投向城西的方向。
那双刚刚还充满死寂的黑眸深处,一点微弱却无比执拗的星火,正在绝望的灰烬中,顽强地、不顾一切地重新燃起。
荆棘谷…魔纹藤…星痕标记…光…
他攥紧了空空如也的小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却让他更加清醒。
还有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