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寒假补习时，叶宸去走廊接电话，五分钟没回来。
璐萧的笔尖在试卷上戳出一个洞。
又过了两分钟，他站起身，走到教室后排的饮水机前，接了一杯冷水，然后徒手捏碎了玻璃杯。
鲜血顺着掌纹滴在习题册上，徐莹尖叫着去找老师，而璐萧只是盯着门口，直到叶宸的身影重新出现。
“怎么了？”叶宸皱眉，抓起他的手检查伤口。
璐萧说：“没事。”
叶宸瞪他：“这叫没事？”
璐萧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反握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留下淤青。
“下次别走太久。”
你他妈管这叫没事？"校医室里，叶宸用镊子夹出嵌在璐萧掌心的玻璃渣，酒精棉擦过伤口时听到对方一声不吭的吸气声，"到底怎么回事？"
璐萧盯着他因弯腰而露出的后颈，那里有一颗很小的褐色雀斑。去年秋游迷路时他就发现了，当时叶宸靠在他肩上熟睡，呼吸扫过他锁骨像羽毛挠痒。现在这颗雀斑随着叶宸的动作在眼前晃动，让他想起生物课上观察的草履虫——渺小、脆弱、稍纵即逝。
"杯子太薄。"璐萧说。
叶宸翻了个白眼，包扎的动作却放得更轻。绷带缠绕到第三圈时，璐萧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刚才和谁通话？"
"我姑姑，问春节回不回去。"叶宸任由他抓着，另一只手继续打结，"她说老家有个中医治心脏病很厉害..."
"骗子。"璐萧截断话头，拇指无意识摩挲叶宸的脉搏点，"你吃的倍他乐克已经是当前最优方案。"
窗外的雪光照得叶宸睫毛透亮，他忽然笑起来："你知道我病历卡上所有药名？"
璐萧松开手，从书包夹层抽出一本《临床心脏病学》拍在桌上。翻开的第217页贴着便利贴，密密麻麻全是手写批注，其中一行被红笔反复圈划：β受体阻滞剂禁忌症：支气管哮喘患者慎用。
"你上次体育课喘不上气，"璐萧的声音像在陈述实验数据，"如果换成中药粉剂诱发哮喘..."
叶宸的指尖停在绷带尾端。他第一次发现璐萧的睫毛在颤抖，像被蛛网困住的蝶。
大学宿舍的深夜，临床医学系的室友被一阵窸窣声惊醒。
下铺的璐萧正在穿外套，手机屏幕幽光照出他眉骨的阴影。"急诊？"室友迷迷糊糊问。
"买水。"
三月的倒春寒里，璐萧站在24小时便利店冰柜前，盯着某瓶叶宸常喝的电解质饮料看了十分钟。最终他没拿饮料，而是买了一包烟——叶宸最讨厌的味道。
点火时打火机咔哒响了七次才燃。第一口烟呛进气管的瞬间，他听见幻觉般的咳嗽声，仿佛叶宸正隔着时空瞪他："找死也别用这种方式。"
其实死亡从来不是他的过敏源。大二解剖课上他面不改色地切开尸体心脏，导师称赞"天生外科医生的手"，没人知道这双手曾在高中化学课因为叶宸被试管烫伤而打翻整盘试剂。
真正的过敏原是“可能性”——叶宸可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咳嗽、晕倒、永远闭上眼睛。这种想象会让他的交感神经失控，就像现在，尼古丁根本无法缓解太阳穴的抽痛，反而让记忆里的画面更清晰：
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叶宸写作文时钢笔没墨了。他弯腰去捡前排同学递来的替换笔，起身时突然僵住，左手死死攥住胸口的衣服。当时监考老师背对着他们，只有璐萧看见叶宸的指甲隔着校服在锁骨上掐出月牙形的血痕。
"别看..."叶宸用气声说，嘴角还挂着笑，冷汗却已经流进衣领，"...还有二十分钟交卷。"
璐萧的自动铅笔在答题卡上戳出一个黑洞。
医学院的圣诞夜，璐萧在急诊科值完大夜班，发现更衣室柜子里多了个礼物盒。
红色包装纸上有徐莹整洁的字迹：怕某人不肯参加同学聚会，只好送货上门。盒子里是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旧校服，左袖口有一块洗褪色的血渍——当年他捏碎玻璃杯时沾上的。
"神经病。"璐萧对着空荡荡的更衣室说，却把脸埋进布料深深吸气。
化学纤维经过五年洗涤早已闻不出任何气息，但当他闭上眼睛，那种幻痛般的过敏反应又来了：气管收缩、掌心刺痛、后槽牙咬得发酸。最荒谬的是，此刻他竟疯狂想念叶宸的药味——硝酸甘油的苦，倍他乐克的涩，混着那人总爱偷吃的草莓糖甜香。
手机突然震动。班级群里正在刷聚会的合照，王梦欣发了段视频：KTV里黄伟阳搂着杜航鬼哭狼嚎《死了都要爱》，镜头扫过角落，徐莹举着杯果汁对空位示意："敬缺席人士。"
璐萧按下暂停键。画面边缘的沙发上孤零零躺着一盒润喉糖，薄荷味的，叶宸每次唱歌前都要含两粒。
"白痴。"他对着屏幕说，指腹无意识摩挲校服袖口的血渍，"跑调还非要唱《星空》。"
监护仪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不是现在医院里那些清脆的电子音，而是高中医务室老式机器沉闷的"滴滴"声。那天他谎称肚子疼赖在医务室，听着帘子后面叶宸的心跳被放大成机械音，校医说"有点窦性心律不齐但问题不大"，而他盯着心电图上的小尖波，想起物理课学的阻尼振动——
“任何不受外力干预的波动，终将归于寂静。”
成为主治医师的第一年，璐萧收治了个十七岁心肌病患者。男孩的脸很苍白，躺在病床上边吸氧边刷物理题的样子让护士站议论纷纷："和璐医生高中时好像。"
查房时男孩突然问他："医生，我还能参加高考吗？"
璐萧的钢笔在病历上划出长长一道线。他想起高三某个午后，叶宸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摊在膝头睡着了，阳光透过枫树叶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光斑。当时他偷偷用手机拍照，后来这张照片成了他医师资格证准考证的夹层。
"先做射频消融术。"他合上病历本，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当天晚上他在值班室梦见叶宸。十七岁的少年蹲在教学楼拐角吞药片，听见脚步声立刻把药瓶塞进口袋，抬头时却露出笑容："璐萧？你怎么..."
梦里的自己大步走过去，拽起叶宸的衣领按在墙上，药瓶哗啦啦撒了一地。
"为什么瞒我？"
叶宸的后脑勺在磕到消防栓前被璐萧的手包住了，叶宸平静得可怕，笑了一声："告诉你然后呢？让你每天像盯犯人一样..."
"我可以学医！"
喊出声的瞬间璐萧惊醒了。窗外凌晨四点的城市灯火阑珊，监护仪的警报声从远处病房传来。他摸到枕边的校服外套按在脸上，布料吸走了眼角渗出的湿热。
后来那个男孩还是去世了。弥留之际他问璐萧："医生，死亡是什么样的？"
璐萧调整着输液速度，眼前浮现出ICU玻璃窗上叶宸最后的手印。
"像过敏反应。"他最终说，"先是刺痛，然后麻木，最后..."
呼吸停止。
叶宸去世第五年，璐萧终于去了同学聚会。
KTV包厢里，徐莹把麦克风塞给他："唱一个？当年毕业晚会你俩的合唱..."
"《星空》。"王梦欣轻声补充，"叶宸选的。"
璐萧接过话筒。前奏响起时，黄伟阳突然红着眼睛冲出去，杜航追到门口又折返，往茶几上拍了盒润喉糖："那小子每年今天都买，自己又不吃。"
歌唱到副歌部分，璐萧的喉结动了动。没人听出他悄悄改了歌词——
--"像过敏原扎根在血液，像心电图的最后一道波，
你是我终身不愈的顽疾，也是唯一的解药。"--
荧幕蓝光映在每个人脸上，恍惚间璐萧看见十七岁的叶宸坐在角落，对他举起果汁杯，嘴唇开合说着什么。
他不需要读唇语也知道那句话。。
"我爱你。"
--全文完--
借用了同名电影《星空》的主题曲，原唱是五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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