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田小学的铃声,在夏日午后总显得格外漫长。李福被老师骂了,原因是他把作业本上的田字格,涂成了他家水牛身上的花纹。老师的教鞭敲在讲台上,像是敲在他心上,碎成一地委屈。他红着眼眶,悄悄戳戳我,说:“不想读了,回和平村。” 我望着窗外蔫巴巴的梧桐叶,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午后的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拽得老长。书包在背上晃荡,像两团不安分的云。出了校门,李福从裤兜掏出皱巴巴的五毛钱,买了包辣条和两颗水果糖。辣条的辣,糖果的甜,在舌尖上打架,成了我们逃亡的“干粮”。
山路像条没睡醒的蛇,懒洋洋地盘在山间。我们踩着碎石子,听着鞋底与石头摩擦的“沙沙”声,像听着一场秘密的鼓点。走到半山腰,肚子开始抗议,零食早进了五脏庙。李福眼尖,瞅见路边野莓,喊一声“有吃的”,便冲过去。红的、紫的野莓,在绿叶间躲躲藏藏,我们像两只贪吃的小兽,摘得满手汁水。酸溜溜的野莓在嘴里爆开,酸得我直咧嘴,李福却笑得直拍腿,说这是“山神给逃学鬼的奖励”。
山路弯弯,影子也跟着弯弯。快到和平村时,夕阳像块烧红的炭,把天边染成血绸。我们却没了归家的勇气,像两只惊弓的鸟,不敢往亮着灯的屋子飞。村头的牛房,成了最后的避难所。牛房里,干草堆像座金黄的小山,牛反刍的“沙沙”声,是温柔的呼噜。我们爬上草堆,干草的气息裹着牛的臊味,扑面而来。李福从裤兜摸出最后一颗水果糖,掰成两半,我们含着糖,听着牛棚外的风声,像听着一场遥远的梦。
月光从牛房的破洞漏进来,照在我们沾满草屑的脸上。不知过了多久,牛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是李福爹和我爸,还有几个举着电筒的大人。电筒光扫过来时,我看见李福的脸白得像张纸,嘴里的糖渣还没咽干净。
大人们没骂,只是沉默地把我们从草堆里拽出来。李福的裤脚沾着草籽,我的袖口还挂着野莓的刺。李福爹背着他,我爸牵着我,回家的路被月光洗得发白,我们的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像两条认错的尾巴。
后来的打是免不了的,手心被竹片抽得火辣辣的,可疼劲儿早被那晚的月光、野莓的酸和牛房的草香盖过了。如今想起,那逃学的下午像颗埋在记忆里的野果,酸里裹着甜,涩里藏着莽撞,成了我和李福每次碰面时,一开口就能笑出声的老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