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将宰相府高耸的飞檐拉出长长的影子。左航踏着暮色归来,深紫色的朝服上似乎沾染了宫闱深处的阴冷气息。他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
他径直走向书房,步履沉稳。然而,在经过回廊时,他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廊下那排鸟笼上,准确地捕捉到了那只正在梳理羽毛的翠绿“绿腰”。阳光为它头顶那撮金毛镀上了一层暖色。
左航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有追忆,有沉重,甚至有一丝极其隐晦的……痛楚?那目光停留的时间很短,短得如同错觉。随即,他便恢复了惯常的冷漠,仿佛刚才的停顿从未发生,大步流星地走进了书房。
张谦早已在书房内等候,低声汇报着府内情况。
张谦“……夫人今日只在园中走动,午后在廊下观鸟,与陈伯说了几句话……”
左航解下大氅的手微微一顿,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左航“说了什么?”
张谦“陈伯只提及这绿腰是故人所赠,夫人问及是否杜家旧人,陈伯未答,便借故离开了。”
张谦如实禀报。
左航沉默地走到书案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书房内烛火通明,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中,显得莫测高深。许诺的探询,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杜家……那是属于“杜如晦”的过往,是他必须背负却极力掩埋的枷锁。她不该知道,也不能知道。
左航“知道了。”
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左航“陈伯年事已高,让他去城郊别院荣养吧,明日便送走。鸟雀……交由其他人打理。”
张谦心中一凛,立刻垂首。
张谦“是,相爷。”
这是要彻底抹去可能勾起夫人好奇的线索。相爷对夫人……终究还是防备着。
左航“夫人现在何处?”
左航又问。
张谦“回相爷,夫人正在偏厅用晚膳。”
左航挥挥手,张谦会意,躬身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他一人。烛火跳跃,在墙壁上投下他孤高的影子。他拿起一份公文,目光却久久无法聚焦。廊下那只绿腰鸟清脆的鸣叫声,透过紧闭的窗棂隐约传来,一声声,敲打在他封闭的心门上。
许诺那双充满好奇、有时狡黠有时又带着全然信任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她像一道闯入他冰封世界的、不合时宜的阳光,带着莽撞的生机,试图照亮那些他早已决定永埋地底的角落。
他该推开她,用更严厉的规矩和警告,让她安分地待在她该待的地方,做她该做的“杜夫人”。可想到她今日在廊下逗鸟时可能露出的、毫无防备的轻松笑容,想到她手腕上那圈因他而起的红痕……心底深处那点名为“左航”的柔软,却又在无声地抗拒着冰冷的命令。
保护她,是否也意味着……隔绝她触碰那些危险的真相?
烛泪无声滑落,堆积如丘。左航闭上眼,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许诺带来的涟漪,正悄然扩散,搅动着这相府深潭下不为人知的暗流。而他这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山,在无人看见的深处,正经历着一场无声的震荡与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