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一片温热的水里,四周是模糊的光晕,耳边有细碎的声响在浮动。殷星妤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入目是熟悉的穹顶——星穹大厦顶层休息室的星空吊顶,光纤模拟的星辰正缓缓流转,像极了雾凇林上空的寒夜。
她动了动手指,指尖传来轻微的麻意,比在林子里时淡了许多,却依旧像蒙着一层薄纱。喉咙干涩得发疼,刚想开口,旁边就传来一声轻响。
“醒了?”
叶玖鸢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她从沙发上站起身,身上还穿着那件黑色风衣,只是领口皱得厉害,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然是守了很久。她快步走到床边,手里端着一杯温水,递过来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殷星妤的手,又像触电般缩了回去。
殷星妤靠着床头坐起身,接过水杯抿了一口,温水滑过喉咙,带来一阵舒缓的暖意。她环顾四周,休息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墙角的落地钟在滴答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清冽的花香——是她惯用的雪松香薰,被调得很淡。
“我怎么回来的?”她的声音还有点哑,目光落在自己缠着纱布的手腕上,那里应该是被毒素侵蚀得最严重的地方。
叶玖鸢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风衣纽扣,声音放得很轻:“我和阮清在林子里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昏迷了,手里还攥着扇子。”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殷星妤,眼底有掩饰不住的担忧,“我们把你带回星穹大厦,暗域的医生也跟着过来了。
殷星妤握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想起那片弥漫着甜香的密林,想起罗刹最后癫狂的笑。“毒……”
“查不出来。”叶玖鸢打断她,语气里带着点挫败,“暗域最好的几个医生都来了,做了好几次检查,结果什么都没查出来。”她从桌上拿起一份报告,递过来时指尖还在微微发颤,“他们说,你的各项指标都正常,除了神经反应有点迟钝,找不到任何中毒的迹象。”
“苍冥他们呢?”殷星妤又喝了一口水,问道
叶玖鸢气不打一出来,现在问题是苍冥他们吗?但她还是回答了,“放心吧,他们解决了罗刹剩余的手下,回星溟阁了。”
殷星妤点了点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杯壁上的水珠,水珠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在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抬眼时,紫色的眼瞳里已褪去了刚醒来时的迷茫,重新覆上那层惯有的冰冷,像结了冰的湖面,深不见底。
“暗域那几个医生,可信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
叶玖鸢的动作顿了顿,她看着殷星妤眼底那抹习惯性的戒备,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不是针对自己,而是对方刻在骨子里的审慎,她们接手暗域才一年,不像星溟阁,高层成员都是殷星妤一手带出来的
叶玖鸢点了点头,“放心吧,我把他们的底查了三遍,绝对可靠。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给他们都下了梦醒,每七天让他们来找我拿临时解药。”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殷星妤:“只是这次的‘牵记香’确实太邪门了。他们说,从来没见过这种毒素,既不损伤脏器,也不破坏血液,却能精准攻击神经系统,而且代谢速度快得诡异——你血液里的残留量,已经降到仪器几乎检测不到的程度了。”
叶玖鸢看着殷星妤平静下来的侧脸,指尖却在不知不觉中蜷紧了。担忧像细密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上心口——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殷星妤中了这诡异神经毒素的事,绝不能有半分泄露。
她的目光落在殷星妤腕间那圈浅浅的勒痕上,那是昏迷时攥紧扇子留下的印记。这个看似清冷孤绝的人,肩上扛着的东西远比任何人想象的要重。
L洲千年宗族殷家的大小姐。这身份听起来风光无限,背后却是数百年传承的规矩与责任。逢年过节的宗族祭祀,她要以殷家大小姐的身份主持;族中长辈的寿宴,她要穿着一丝不苟的礼服应酬;就连那些旁支子弟的明争暗斗,她都得不动声色地压下去,维持着殷家表面上的和睦。这一切,都需要她时刻保持清醒,不能有丝毫失态。
可她不只是大小姐,还是殷家的掌权人。殷家遍布L洲的产业,从航运到金融,从地产到能源,每一份报表都要经过她的眼,每一个重大决策都要由她拍板。会议室里的唇枪舌剑,谈判桌上的步步紧逼,稍有不慎就是数以亿计的损失,容不得半分恍惚。神经毒素带来的麻痹与迟钝,对执掌家族的人来说,无异于致命的破绽。
更不用说她还是L洲洲主。这个职位意味着要平衡各方势力,要应对/国/际/上的明枪暗箭。文件堆积如山,每一份都关系着千万人的生计,哪怕是签署文件时的一个微小停顿,都可能被解读出无数层含义。若是让人知道她中了毒,那些虎视眈眈的对手只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扑上来。
还有L洲地下势力的掌权人。那片不见光的领域里,规矩只有一个——弱肉强食。她能压服那些桀骜不驯的头目,靠的从来不是殷家的名号,而是精准的判断和雷厉风行的手段。一旦让他们察觉她的神经反应变慢,那些暂时蛰伏的野心就会立刻苏醒,暗巷里的刀光剑影,怕是会比雾凇林的毒香更致命。
殷星妤从床头拿过自己的手机,给冷月发去了消息
[Star:让赤灵替你带在我外婆身边。你回趟星溟阁。]
赤灵,是星溟阁研究组副组长,冷月的徒弟
[冷月:是,阁主]
叶玖鸢看到殷星妤的手机,眼前一亮
对啊,还有冷月,毒医绝凰唯一的亲传弟子
星妤这个状态,显然不能做解药
“我开车送你去星溟阁。”叶玖鸢说道
殷星妤点了点头,下床换了身衣服后跟着叶玖鸢一起下了楼
殷家老宅,冷月说自己家里有事,让自己的徒弟替自己一段时间,大小姐也知道。殷珞华给了冷月一笔奖金,让她赶紧回家看看家人
星溟阁顶层的书房静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页的轻响。紫檀木书架顶天立地,摆满了线装古籍与加密文件,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淡淡的药草味——那是殷星妤常年在此处理事务,不经意间染上的气息。
叶玖鸢依旧戴着宽檐帽,遮住了半张脸,站在书架旁,看向推门进来的冷月
“安排好了?”殷星妤抬眼,紫色的瞳孔落在冷月身上,指尖的麻痹感又在隐隐作祟,让她握笔的手微微发颤。方才处理殷家产业报表时,她竟对着一行数字愣了半分钟,连自己都惊觉神经反应的迟滞。
冷月:“是,我跟殷老夫人说家里有事,让徒弟替我,殷老夫人便让我回来了。路上我已经跟赤灵交代好一切了。阁主找我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殷星妤坐在书桌后,指尖轻点着桌面,声音平稳无波:“雾凇林据点十七人全部遇难,死状是全身溃烂,现场残留的毒素与罗刹身上的‘牵记香’一致。我追至密林时与他交手,中了神经毒素,目前症状是肢体发麻,反应速度下降。”
冷月听完,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她没多问多余的话,径直走到书桌前,动作利落地摊开随身携带的医药箱。“阁主,请伸手。”
殷星妤依言伸出左手,袖口挽至肘弯,露出一截苍白却线条优美的手臂。冷月指尖搭上她的腕脉,指腹微凉,带着常年接触药材的清苦气息。
片刻后,她又取出一根银制探针,在殷星妤指尖轻轻一刺,挤出一滴血珠。血珠落在白玉盘里,起初是正常的鲜红色,没过几秒竟泛起一层极淡的灰雾,随即又迅速褪去,恢复如常。
殷星妤看着她熟练操作的身影,心底忽然泛起一丝轻笑。
星溟阁成员只知冷月是星溟阁研究组组长,却鲜少有人知道,她还是“绝凰”的亲传弟子。
“毒素潜伏得很深,正沿着神经末梢往中枢蔓延。”冷月拔下银针,针尖沾着的血珠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罗刹这十年确实没白耗,这‘牵记香’的配方里,掺了至少三种罕见的神经寄生菌。”
冷月毕恭毕敬道:“阁主,请您稍等,我去配解药。”
殷星妤点了点头,冷月出了书房
四十分钟像被拉长的丝线,在殷星妤紧绷的神经上缓慢爬行。
指尖的颤抖来得毫无征兆,起初只是尾指轻轻跳了一下,像被微风拂过的烛火。她没在意,只将手背往袖管里缩了缩,试图用布料的压力稳住那点不安。可不过片刻,颤抖便顺着指节蔓延开来,无名指、中指、食指……五根手指像是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受控制地打着颤,连带着小臂都泛起一阵细密的麻意。
右手不受控制,她便猛地抬起左手,死死攥住右手手腕。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可那颤抖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依旧执拗地透过禁锢传递过来,震得她心口发慌
更糟的是视线。起初只是看远处的窗棂有些模糊,后来连案上的字迹都开始发飘,像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她使劲眨了眨眼,试图聚焦,眼眶却泛起酸涩的热意,眼前的烛火变成一团晕开的光,将冷月送来的那盏茶都照得模糊不清。
“星妤?”
一声轻唤自身侧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殷星妤转过头,看见叶玖鸢不知何时站在旁边,眉头微蹙,眼里盛着担忧。她刚想说“没事”,却发现自己连扯出一个平稳的表情都难——嘴角的肌肉也跟着发僵,像是被冻住了。
“你还好吧?”叶玖鸢往前凑了半步,伸手想扶她,又在半空中停住,指尖悬在她胳膊旁,“你的手……”
殷星妤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交握的手,左手依旧死死攥着右手,指缝间都沁出了汗。她忽然松开手,将右手往身后藏了藏,同时抬起左手挥了挥,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我没事。”
声音有些发飘,连她自己都听得出底气不足。叶玖鸢没再追问,只是默默退开半步,站在她身后,像一道无声的屏障,挡住了窗外灌进来的晚风。
就在这时,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笃笃笃。
三声,像锤子敲在紧绷的弦上。殷星妤浑身一激灵,那股蔓延到眼角的模糊忽然退了些,指尖的颤抖也诡异地停了一瞬。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胸腔里乱撞的心跳平稳下来
“进。”她开口,声音比预想中沉稳,只是尾音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发颤。
“阁主。”冷月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根针管,“这是牵记香的临时解药。”
殷星妤的目光落在那支药剂上,琉璃管里的液体是淡淡的银灰色,像被揉碎的月光,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她没动,只是看着冷月低垂的眉眼,等着她的后半句。
冷月顿了顿,终是抬眼看向她,眸色沉沉:“只是……副作用是间歇性失忆、反应变得有些迟钝。”
叶玖鸢依旧戴帽子,站在书架旁,指尖猛地攥紧了帽檐。当“间歇性失忆”四个字从冷月口中吐出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迈了半步,帽檐下的目光里写满了阻拦:“不行!”
叶玖鸢急忙开口,“星妤,你若是用了这药,你间接性失忆的事传出去L洲会大乱的。”
她攥着殷星妤的手腕,指腹按在对方微凉的脉搏上,力道紧得几乎要嵌进皮肉里,“暗域有我镇着,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耗子翻不出浪;Y.L集团有池宴,可你不一样,你身上的担子,哪一个塌了都能砸死一片人。
“你是殷家大小姐,是握着千年宗族家主令的掌权人!”叶玖鸢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后怕的颤音,“殷家老宅那座院子里,旁支的叔伯们眼睛亮得跟狼似的。前几年你把挪/用/公/款/的十长老的曾孙送进祠堂受罚,把勾结外姓的一个旁系彻底逐出族谱,他们表面上对着你磕头称‘大小姐’,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盼着你栽跟头。你要是失忆了,他们会连夜把你从主位上拽下来,分食殷家百年基业的时候,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她深吸一口气,喉间泛着铁锈味:“更别说你还是L洲地下势力的掌舵人。地下世界那些人,哪个不是从尸堆里爬出来的狠角色?他们服你,不是因为你姓殷,是因为你能闭着眼睛说出他们的软肋,一旦忘了,他们会觉得你成了没爪牙的老虎,火并、仇杀能把L洲的地下水都染成红的。”
殷星妤的指尖捏着针管,透明的液体在管壁里轻轻晃动,映着她眼底沉得化不开的墨色。针尖泛着冷光,像极了她此刻的眼神——平静里藏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尾音落在空气里,被窗外卷来的晚风揉得有些散,“但没有其他办法。”
她顿了顿,指尖的针管微微倾斜,液体在管壁上留下蜿蜒的痕迹,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失忆和神经受损,我没得选。
一直站在书桌前的冷月忽然上前一步,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阁主,注射完药物后,您这几日切不可过多用脑。星溟阁的事可以暂交苍冥与各分部负责人,苍冥跟着您多年,经手过十次围剿,处事稳妥;欧洲分部的夜枭擅长情报网布控,亚洲的的红狐精于暗线调度,华国京城分部的千鸾负责贸易。他们不会出纰漏。星月阁的防火墙有墨羽盯着,您大可放心。”
叶玖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俯身在她耳边,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却带着千斤重的分量:“还有云影盟。那是云姝阿姨留给你的啊……”
“嗡”的一声,殷星妤的脑子像被重锤砸中。她猛地抬头,眼底的平静瞬间碎裂,露出从未有过的茫然与惊惶。那些被刻意压在心底的画面翻涌上来——殷云姝坐在窗前教她认草药,指尖带着清苦的药香;殷云姝坐在梨花木椅上,笑着对她说:“妤儿,遇到事别硬扛,妈妈会一直在。”;殷云姝把带她到云影盟,当众宣布日后云影盟由少主管理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颈间,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腹蔓延开时,殷星妤才后知后觉地停了动作。她低头,借着灯光看向那枚项链——银质的云朵造型被打磨得温润,边缘弧度柔和得像是母亲当年为她梳发时的手势,而在云朵背面,一个极小的“Y”字被细细凿刻着,笔画间还残留着经年累月被摩挲的光滑。
这是云影盟少主的标志。
她的指尖轻轻按在那个“Y”上,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什么。记忆里的画面忽然漫上来,那年她才十二岁,刚被母亲殷云姝领进云影盟的总部。穿过雕梁画栋的长廊时,廊下挂着的风铃叮当作响,母亲牵着她的手,掌心温温的。
“妤儿,过来。”殷云姝转身时眼里盛着笑,像把碎金揉进了眼底。她拿出了个小盒子,打开时,银链坠着的云朵在光线下闪了闪,“云影盟是我亲手建立的,这是云影盟少主的信物,以后就把它交给你了。”
Y
殷云姝的云
云影盟的云
殷云姝和殷星妤的殷
同样也是,殷星妤和凌瑾妤的妤
“我会在副作用发作前处理好一切。”殷星妤恢复了往常冷漠平静的样子
叶玖鸢叹了口气,她知道现在没别的办法了,必须先想办法压制殷星妤体内的毒
“好吧。”叶玖鸢长舒一口气,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紧绷的肩膀微微垮塌下来。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指尖掠过额角细碎的发丝,语气里带着几分妥协,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我外公那边……我会跟他说清楚,让他先替我照管几天公司。”
话音落下,她侧过头,目光定定地落在殷星妤身上,眼神里交织着担忧与坚定,“接下来这几天,我就待在你身边,寸步不离。”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语气里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认真,“总得盯着你,免得你哪天一觉醒来,又把什么都忘了。”
殷星妤点了点头,看向冷月,“能做出解药吗?”
冷月毕恭毕敬道:“能,但属下需要时间。”
殷星妤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尽力就好。”
冷月:“属下一定会研究出解药。”
当年是绝凰把她从死人堆里救了出来,教她医毒,后来又进了星溟阁
冷月出去后,叶玖鸢轻笑一声,“你收了个好徒弟。”
殷星妤也轻笑,站起身拉着她回了房间,把针管递给她,“在副作用发作前,我会把已经查到的一切告诉你。”
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殷星妤微微蹙了蹙眉,却没有再犹豫。透明的液体缓缓推入血管,像一条冰冷的蛇,顺着血液蔓延至四肢百骸。起初是轻微的刺痛,很快就变成了密密麻麻的麻痒,从骨髓深处钻出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叶玖鸢刚想开口,却见殷星妤从床头柜的第二层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文件夹
“林家背后的人是殷庭深。”
殷星妤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劈在静室里,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她的脸色早已褪去所有血色,白得像纸,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滑。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大脑里传来阵阵钝痛,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着神经,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她知道,那该死的副作用要来了。
不能停,必须现在说清楚。
她死死咬着下唇,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抬眼看向叶玖鸢时,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有恨意,有痛苦,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急切
叶玖鸢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她下意识地往前踏了半步,声音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说谁?殷庭深?那不是……那不是你外公吗?”
殷星妤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找回一丝清明,指尖已被掐破,鲜红的血珠顺着指缝滴落,砸在青灰色的地砖上,晕开一小朵刺目的花。
“殷庭深是被收养的,”她喘着气,一字一顿地说,像是在从喉咙里挤出这些字,“他进殷家之前,本名叫陈默。”
叶玖鸢的心沉了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底蔓延。
“他有个青梅竹马,”殷星妤强撑着不肯示弱,“叫苏婷伊。”
“轰——”
叶玖鸢只觉得脑子像被重锤砸中,嗡嗡作响。苏婷伊?那不是林溪的母亲吗?是林家主养在外面的女人
原来如此……原来这盘棋从一开始就布得这么深。林家,殷庭深,苏婷伊……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人,竟藏着这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和林家联手……”殷星妤的声音越来越低,视线里的叶玖鸢已经开始变得模糊,像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但她不能停,那些被尘封的真相,那些浸着血的秘密,必须在她彻底忘记前说出来,“害死了我母亲……他甚至……甚至给我外婆下了碎星砂………”
说到这里,她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几乎要站不住。叶玖鸢连忙伸手想去扶她,却被她避开了。
“我派了鬼刃去跟踪他,”殷星妤的眼神涣散,却还在拼命聚焦,“鬼刃传回消息……他的人去了暗域,玖鸢,联系……霜梦……”
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像是被无形的手骤然抽离,殷星妤只觉得双腿一软,膝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猛地向后倒去。
背后是柔软的床,她甚至来不及感受到,眼皮便重得像坠了铅,无论如何也撑不开了。视线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开始不受控制地模糊、旋转,那些纠缠着她的阴谋、仇恨、痛苦,都在这一刻变得遥远而缥缈,像退潮的海水般渐渐隐去。
就在意识沉入无边深渊的前一秒,一道温柔的光影忽然在眼前亮起。
那是殷云姝的脸。
还是记忆里的模样,梳着温婉的发髻,眼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眼神柔软得像初春融化的溪水。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光影里,朝着自己伸出手,指尖的温度仿佛还带着当年轻拍她后背时的暖意。
“妈……”
殷星妤在心里无声地唤着,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那些积压了太久的委屈、疲惫、恐惧,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好像真的……撑不下去了。
L洲、殷家、地下势力、星月阁、Y.L集团、云影盟、暗域
她好累啊。
眼皮彻底合上的瞬间,她仿佛感觉到母亲的手轻轻抚上她的额头,带着熟悉的馨香。那一声未说完的“撑不下去了”,最终消散在彻底的黑暗里,只留下身体重重撞在地面的闷响,在空寂的房间里荡开一圈圈冰冷的回音。
“星妤!”
叶玖鸢惊呼一声,快步冲上前
指尖触及殷星妤手腕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指腹猛地窜上来,像攥住了一块冰,冻得叶玖鸢下意识地缩回了手。她愣了愣,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怎么会这么凉?明明刚才说话时,虽然虚弱,却还带着一丝活气,怎么转眼就冷得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
“星妤,星妤你醒醒!”她急切地唤着,声音都在发颤,另一只手慌忙抚上殷星妤的脸颊——那里同样冰冷,没有一丝温度,此刻都白得像霜。
不行,不能慌。
叶玖鸢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知道这个时候慌乱无济于事,指尖再次小心翼翼地探过去,这一次,她屏住呼吸,指尖紧紧贴着殷星妤的腕脉,一寸寸地仔细摸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房间里静得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每一次跳动都重重砸在胸腔里,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一秒,两秒,三秒……
她的指尖下,只有一片僵硬的冰冷,没有丝毫起伏,没有半点搏动。
怎么会……
叶玖鸢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不信邪,又换了个位置,更用力地按下去,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甚至能摸到那层薄薄的皮肤下清晰的骨骼轮廓,却唯独感觉不到那代表着生命的、微弱却坚韧的跳动。
脉搏……她摸不到星妤的脉搏!
若不是探了鼻息,叶玖鸢真的以为殷星妤出事了
叶玖鸢给殷星妤盖上了被子,想到殷星妤刚才的话
联系霜梦
霜梦,那是暗域总部的一名顶级杀手,也是一名情报员
叶玖鸢解锁手机,找出了霜魔剑的联系方式,拨通,接通电话后,叶玖鸢开门见山,“霜梦,首领说有人去了暗域,是吗?”
霜梦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是的,血鸢大人,月初有个男人来暗域,想要雇佣暗域的杀手,首领让我把人扣下了。”
叶玖鸢的声音逐渐发冷,“那人的身份查了吗?”
霜梦:“那人名为林晨,是L洲林家一位旁系成员。”
林家!
叶玖鸢:“带一批人来L洲,把林晨带上,我让阮清去接你们。”
霜梦:“是。”
挂断电话后,叶玖鸢给阮清发去消息,让她去接霜梦等人;之后,她又给叶家主发去消息,让他先管段时间公司
做完这一切后,叶玖鸢看着窗外,忽然想起一件事
L洲别墅区的一所别墅,名为悦婷居
之前就听说,悦婷居门口被扔了几具/尸/体/
现在看来,只有殷星妤才能做出来这事
她之前听殷星妤说过,有人跟踪她………
那现在看来,那些人的背后,是殷庭深
而悦婷居,是殷庭深的
叶玖鸢不明白,殷庭深为什么要这么做?被殷家收养还被惯了殷姓,当时的殷家大小姐殷珞华对他一见倾心,在殷珞华成年后两人结婚,一期管理殷家,为什么要给殷珞华下毒?
“他有个青梅竹马,叫苏婷伊……”
忽然,叶玖鸢只觉得太阳穴像是被无数根细密的钢针狠狠扎入,尖锐的刺痛顺着神经蔓延至整个头颅,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那些被她刻意忽略、或是深埋在记忆角落的碎片,此刻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疯狂地在脑海中盘旋、碰撞,最终拼凑出一幅让她遍体生寒的图景。
殷庭深给殷珞华下毒,在背后不动声色地为林家输送资源,还有殷云姝出事那天,他看似焦急却始终带着一丝掌控感的姿态……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网,死死勒住了她的呼吸。
一个恐怖的想法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开——殷庭深想毁了整个殷家!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叶玖鸢的指尖就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试图用疼痛驱散这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认知。可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在叫嚣着这个真相的可能性。
他要让林家接替殷家的一切。那些传承了千年的宗族底蕴,横跨L洲的庞大产业,盘根错节的顶级人脉,还有在无数人仰望中屹立不倒的家族地位……他竟然想把这一切,都拱手让给林家?
白日做梦!
叶玖鸢在心底骂道
殷老夫人是跟他一起长大的!甚至愿意与他一起管理殷家。云姝阿姨是他的亲生女儿!星妤是她的亲外孙女!
他竟然想把她们都除掉!
虎毒不食子
所以,星妤早就知道了?
叶玖鸢看向窗外,L洲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北境的风总是带着冰碴子,像无数细小的刀片刮过脸颊。罗辰走在雾凇林里,脚下的积雪被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片寂静得近乎死寂的林子里。他身上那件单薄的黑色衬衫早被寒风浸透,布料紧紧贴在骨头上,可他像是毫无知觉,依旧低着头,任由冰冷的雪沫落在发间、肩头,堆积出薄薄一层白。
林子里的雾凇美得像一场幻境。每一根枝桠都裹着晶莹剔透的冰壳,阳光穿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来时,整座林子会泛起细碎而冷冽的光,仿佛把世间所有的寒气都凝固在了这里。可罗辰的眼里没有半分景致,只有化不开的墨色,那墨色深处,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恨意,像蛰伏的毒蛇,正一点点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又想起了那个背影。
银白色的长发,在北境的寒风里会扬起细碎的弧度,像月光被揉碎了洒在肩头。
他只看到了一个背影
他听父亲罗刹说过,那是他的死敌,权倾黑道的星月阁阁主Star
可就是这个名字,这个背影,带着淬毒的利刃,刺穿了父亲的心脏。
他藏在暗处,听父亲说,Star是……殷星妤?
那个男人,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哪怕他懦弱、卑微,一辈子活在罗刹的阴影下,可他是给了他生命的父亲。
恨意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绕着他的喉咙,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复仇的念头像野火一样在心底燃烧,可他清楚得很,凭他现在的力量,别说靠近殷星妤,恐怕连星溟阁的大门都摸不到。他就像一只被困在冰湖里的蚂蚁,只能眼睁睁看着仇人站在岸边,连掀起一点涟漪的资格都没有。
他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前方被冰壳包裹的树枝。
父亲说过,那女人中了牵记香
罗辰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有什么东西豁然开朗。时间一长,殷星妤的神经一定会被逐渐侵蚀……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并非无懈可击?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另一个片段紧接着闯入脑海。
是前几天在暗网的角落里看到的消息。一行加粗的红色字体,像警告一样刺眼——琉璃佣兵团向星溟阁宣战了。
琉璃佣兵团……罗辰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
他站在原地,寒风掀起他湿透的衬衫,露出嶙峋的锁骨。林子里的风似乎更冷了,可他的血液却莫名地开始发烫。
殷星妤杀了父亲,而父亲留下的牵记香,或许正在慢慢瓦解她的力量。琉璃佣兵团要对付星溟阁,他们缺的是什么?是星溟阁的弱点,是能一击制胜的机会。
如果……如果把牵记香的事透露给琉璃佣兵团呢?
罗辰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那光不是暖意,而是淬了毒的寒芒。他仿佛能看到,当琉璃佣兵团抓住这个弱点,当星溟阁陷入混乱,当殷星妤在双重压力下露出破绽……到那时,他是不是就能找到机会,亲手了结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