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深海里漂了许久，混沌中忽有微光刺破黑暗，殷星妤只觉得眼皮重得像坠了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掀开一条缝。
刺目的白光涌进来，她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指尖触到的是柔软的被褥，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一股熟悉的、母亲常用的 木槿花香薰气息。
这不是她在L洲的卧室，更不是冰冷的停灵间。
她明明记得很清楚，29岁那年深冬，连日处理跨国能源纠纷，心疾发作，倒下前最后看到的，是沈苒惊慌失措的脸，和窗外飘着的第一片雪花。医生说抢救无效时，她甚至能感觉到生命力一点点从指尖流走，那是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她护了L洲十九年，终究还是撑不住了。
可现在……她怎么还能睁开眼？
“妤儿醒来！”
一道温柔得能化开寒冰的女声在耳边响起，轻飘飘落在心尖上，却像惊雷般炸得殷星妤浑身一颤。
这个声音……
她猛地放下手，不顾眼睛被灯光刺得发酸，用力抬眼望去。
床边坐着个女子，一身素雅的米白色连衣裙，长发松松挽着，露出光洁的额头。那张脸，是她午夜梦回时想了十二年的模样——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尤其是那双眸子，是极浅的紫，像盛着清晨的雾，此刻正盛满了惊喜与担忧，直直望进她眼里。
是妈妈！
可她明明记得，母亲在17岁那年为找自己而死
可现在，妈妈就坐在她面前，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抚上她的额头，语气里满是松快：“退烧了。妤儿，怎么了？脸色这么白，还有哪里不舒服？”
“妈……”殷星妤喉咙发紧，这两个字堵在胸口，带着滚烫的温度，一出口就变了调。
下一秒，她再也忍不住，猛地掀开被子扑过去，小小的身子撞进殷云姝怀里，双臂紧紧环住母亲的腰，把脸埋在她柔软的衣襟里，放声大哭。
那哭声不是隐忍的抽噎，是积压了十几年的委屈、疲惫、思念，是17岁那年没能哭出的绝望，此刻冲破了堤坝，汹涌而出。她像个迷路许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宿，不管不顾地把所有情绪都倒了出来，哭得浑身发抖，连气都喘不匀。
位居高位19年，她早就忘了“哭”是什么
“哎，这孩子……”殷云姝被她撞得晃了一下，随即立刻伸手搂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温柔地顺着她汗湿的头发，声音软得像棉花，“不哭不哭，妈妈在呢。”
旁边一道沉稳的男声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妤儿，怎么了？告诉爸爸，是不是哪里疼？爸爸这就去叫医生！”
殷星妤泪眼朦胧中抬眼，看到个高大的身影快步走到床边。男人穿着熨帖的浅灰色西装，眉眼英挺，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疼惜，正是她的父亲，凌景珩。
凌景珩见她哭得厉害，急得直搓手，又怕碰疼她，只能蹲在床边，温声哄着：“妤儿乖，不哭了，有爸爸在，谁都欺负不了你。”
殷云姝轻轻拍着女儿的背，给她顺气，抬眼看向丈夫，眼底满是疑惑。夫妻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诧异——妤儿自出生起就性子沉静，很少哭闹，前阵子去做检查，医生还说她有重度的情感缺失，对周遭情绪反应很淡，怎么今天突然哭成这样？
哭了不知多久，殷星妤的嗓子彻底哑了，眼泪也流干了，才渐渐停了下来。她还赖在母亲怀里，舍不得松手，鼻尖蹭着母亲衣襟上的香薰味，心里又酸又软。
凌景珩赶紧倒了杯温水，递到她嘴边，又拿了块软帕子，小心翼翼地帮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喝了几口温水，喉咙里的灼痛感稍稍缓解，殷星妤这才定了定神，开始打量四周。
这不是L洲殷家老宅，也不是后来常住的帝景园。
这是……她在华国凌家庄园的房间！
她心里猛地一跳，目光下意识扫向床头柜上的电子日历。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日期——XX年X月X日。
这个日期……是她四岁那年，因为淋了雨发烧住院，在凌家庄园休养的日子！
她竟然……回到了二十四年前？
“妤儿，怎么了？脸色还是不好，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殷云姝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浅紫色的眸子里满是担忧，指尖又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是不是还难受？”
凌景珩也跟着点头：“要是还烧，爸爸再叫医生来看看。”
殷星妤………或者此刻应该称呼她为—凌瑾妤看着眼前年轻了二十多岁的父母，看着他们眼里纯粹的关切，鼻尖又一酸，差点又掉下泪来。她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哑着嗓子开口，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爸爸，妈妈，我……我没事。”
她顿了顿，缓缓开口：“我……我做了个噩梦。”
梦里，她失去了妈妈，扛起了重担，拼尽全力护着L洲，却在29岁那年潦草离世，连好好看看父母的机会都没有。
殷云姝闻言，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指尖温柔地拂过她的发顶：“傻孩子，梦都是反的。”
凌景珩也跟着附和：“就是，噩梦而已，别放在心上。”
凌瑾妤看着他们，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她很想说，那不是梦，是真实发生的
殷云姝的指尖轻轻贴在凌瑾妤的额头上，又换了换位置，确认温度真的降了下来，才松了口气。她帮女儿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什么珍宝：“退烧了就好，妤儿乖，再睡会儿补补精神，晚饭好了妈妈来叫你。”
凌景珩站在床边，看着女儿蔫蔫的样子，放柔了声音：“好好休息，别想太多，爸爸妈妈都在外面陪着你，有事就叫我们。”
凌瑾妤乖乖“嗯”了一声，眼帘轻轻垂下，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浅影，看着确实像个刚发过烧、没什么力气的孩子。
脚步声轻缓地退出去，房门被轻轻带上，最后一点光线被隔绝在门外，房间里只剩下窗帘缝隙漏进来的微光，和她自己平稳的呼吸声。
就在房门闭合的瞬间——
凌瑾妤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本该盈满四岁孩童天真懵懂的紫瞳里，此刻哪有半分稚气？深紫的瞳孔像淬了冰的寒潭，底处翻涌着的是与年龄全然不符的冰冷，像藏了一把磨得极利的刀，寒光凛冽。而冰层之下，又隐隐透着一丝近乎疯狂的兴奋，那兴奋太烈，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束缚，让她指尖都微微发颤。
她竟然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四岁这年。
回到了母亲还在，父亲康健，一切悲剧都还没开始的时候。
凌瑾妤死死抓着身下的被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甚至把柔软的棉絮都攥出了褶皱。她咬着下唇，才勉强没让自己笑出声来——那笑声若是此刻发出来，定是又冷又狠，会吓住所有人。
肩膀在微微抖动，可那不是因为害怕，更不是因为虚弱。
是兴奋。
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重掌命运的激动，是想到那些人未来的下场时，难以抑制的战栗。
重来一次了。
老天爷竟然真的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既然重来了……
那么，前世那些人………
就提前去见阎王吧
凌瑾妤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疯狂稍稍敛去，只剩下一片沉静的狠戾。
游戏，该重新开始了。
而这一次，规则由她来定。
凌瑾妤抬手，指尖轻轻点在空气中，像在触摸一张无形的棋盘。
棋子？
她才不是。
她凌瑾妤，亦或者是殷星妤，从两世为人的这一刻起，就只能是执棋的人。
任谁也不会想到，四岁的凌瑾妤身体里住着的，是经历过腥风血雨、母亲离世、浑浑噩噩走到生命尽头的殷星妤的灵魂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