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云姝在专注地盯着平板
殷星妤面无表情看着熟悉的建筑，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过了一会，车外的景象变换，从林里的高楼大厦变成葱葱郁郁的树木
车子缓缓停下，殷星妤宛如星辰的紫瞳扫过窗外，到殷家老宅了啊
老于停好车后下车开门，殷云姝把平板收起，拉着殷星妤下了车
殷星妤四处打量着殷家老宅，跟记忆中一模一样
客厅里，东边的单人沙发上，是位穿黑色旗袍的老夫人。旗袍料子是极沉的真丝，领口和袖口滚着圈银线，盘扣是温润的木色，一颗颗扣得严实。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个圆髻，插着支素银簪子，露出的耳坠是小小的珍珠，随着她偏头的动作轻轻晃。她手里捏着串紫檀木的佛珠，指尖却没怎么捻动，目光总往客厅入口的方向瞟，眼尾的细纹里藏着些按捺不住的盼。
西边的三人沙发上，坐着位穿深灰唐装的老先生。唐装的对襟扣子是暗色系的盘扣，袖口收得利落，裤脚扎在布鞋里，鞋面上绣着朵小小的兰草。他手里端着茶杯，杯沿被摩挲得发亮，却没喝几口
客厅里的座钟刚“滴答”走过半响，月洞门外忽然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是高跟鞋碾过青石板的脆响，混着另一双软底鞋的轻擦声，由远及近，在安静的宅院里格外清晰。
殷珞华捏着佛珠的手猛地一顿，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起身时带得裙摆轻轻扫过沙发沿，她却顾不上这些，目光直勾勾望向入口处。等那道熟悉的黑色身影走进，紫瞳里瞬间漫开亮闪闪的光，先前压着的急切全化作了雀跃，声音都比平时高了些：“云儿！”
殷云姝牵着殷星妤站定在厅中，看见母亲眼里的光，嘴角弯起个浅淡却真切的笑，那抹笑意驱散了眉宇间惯有的冷意，柔和了不少：“妈。”她又转头看向仍坐在沙发上的殷庭深，微微颔首：“爸。”
殷庭深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殷珞华早把目光落在了殷云姝身边——那孩子站得端正，一身黑色针织衫衬得身形纤细，头发松松束在脑后，露出的侧脸干净又安静，那双遗传了殷家嫡系的紫眸里毫无波澜。她快步走过去，脚步都带着点急，到了近前又放缓动作，生怕吓着人，目光柔得像水：“这就是我外孙女？”
“嗯，”殷云姝应着，顺势蹲下身，与殷星妤平视，指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放得温软，“妤儿，这是你外公外婆。”
殷星妤抬眼，先看向殷珞华。老夫人眼里的疼爱满得快溢出来，鬓边的翡翠扁方在光下泛着温润的绿，她眨了眨眼，依着吩咐轻声叫了句：“外婆。”
声音轻细细的，却足够清晰。殷珞华听得心都化了，刚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又怕唐突，手在半空中停了停，才笑着应：“哎，好孩子。”
殷星妤又转头，看向沙发上的殷庭深。殷庭深仍坐得笔直，深灰唐装的领口绷得严实，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又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拘谨。她漂亮的紫瞳轻轻动了动，那抹平日里淡漠的光里，极快地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恨意——快得像错觉，连紧挨着她的殷云姝都没察觉。下一秒，她已经垂下眼睫，轻声叫出：“外公。”
两个字平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殷庭深应了声“嗯”，指尖却不自觉收紧了些，捏着茶杯沿微微泛白——这孩子的眼睛像云姝，只是瞧着他时，那眼神冷得有些陌生，倒不像初见的孩子，倒像……早就认识了似的。他皱了皱眉，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便把这丝异样压了下去。
一个五岁的孩子而已
殷庭深心想道
殷珞华没注意这些，只拉着殷云姝往沙发边引：“快坐快坐，一路累了吧？”
殷云姝牵着殷星妤在沙发上坐下，青灰色的丝绒沙发陷下浅浅的弧度。殷珞华挨着她们坐过来，刚要问殷星妤路上累不累，话到嘴边又转了向，目光在两人身后扫了圈，带着点好奇问道：“景珩呢？怎么没跟着你一起回来？”
提起凌景珩，老夫人眼里漾开些笑意——她是打心底里满意这个女婿。当年云儿带他来见家长时，她还担心过对方压不住云姝的性子，没成想相处下来，凌景珩看着温文，做事却极有章法，对云儿更是疼惜，连带着对殷家也敬重，逢年过节的礼从没断过，心思细得很。
外头没人知道，华国那个声名赫赫的凌家，主母竟是L洲殷家这代的家主。寻常人只晓得凌夫人神秘低调，极少露面，可上流圈子里的人提起“凌夫人”，没一个敢怠慢，皆是恭恭敬敬。这敬畏可不是凭空来的，前几年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族，在酒会上见凌景珩身边没带人，就酸溜溜地扯闲话，说凌家主母怕是拿不出手，才藏着掖着。
那话传出去没半天，当天夜里，那个小家族在城郊的产业就莫名起了场大火，账本又被人匿名送到了监管部门，不过三天，整个家族就从圈子里销声匿迹，连带着远亲都没人敢再提他们的名字。明眼人都知道是谁动的手，偏查不到半点痕迹——这雷厉风行又狠绝的手段，倒真跟她女儿殷云姝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自那以后，再没人敢妄议“凌夫人”半个字。
殷云姝端起茶几上的青瓷茶杯，指尖摩挲着冰凉的杯壁，浅啜了口温热的碧螺春，才缓缓开口：“阿珩有事，去欧洲出差了。”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走之前他还念叨着您和爸爱喝茶，特意让人寻了几盒明前的龙井和碧螺春，还有两套苏绣的茶席，说是配老宅的茶具正好。另外还挑了两件玉器，说是给您和爸解闷的，让老于先放车上了，等会儿让他送进来。”
殷星妤自始至终都安安静静地靠着沙发沿，既不四处张望，也没主动搭话，只垂着眼看自己交叠的指尖，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殷珞华也留意到了，先前见孩子叫人时还算乖顺，可这会儿静下来，倒像株不沾烟火的玉簪，便凑过来柔声问道：“星儿怎么不说话？是刚到L洲不适应吗？”
殷星妤闻声抬头，看向殷珞华时，紫眸里依旧没什么情绪，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平平的：“没有，外婆。”
她不是不适应，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上辈子在殷家当掌权人时，对着这些旁系或是长辈，要么是谈族中事务，要么是立规矩，从没有过这般“晚辈初见长辈”的闲聊时刻。这辈子换了身份，那些客套的热络、亲昵的撒娇，她学不来，也做不出。
殷云姝将女儿的模样看在眼里，指尖在膝头悄悄蜷了蜷，心底无声叹了口气。她带星妤看了一年的医生，原以为情感缺失症能慢慢好转，可这一年来，孩子也就对她和凌景珩能松快些，对着旁人，始终是这般冷冰冰的模样，像隔着层看不见的墙。爸妈还不知道这事，这会儿怕是要觉得孩子性子太寡淡了。
她想了想，放缓了声音哄道：“妤儿，去后花园玩玩吧？那里有外婆种的郁金香，红的、黄的、粉的开了一片，还有妈妈种的木槿花，这时候该是满枝的花苞了。里头还有牡丹、月季、绣球，各种各样的花，比凌家后花园的还多，去看看好不好？”
这是殷家的规矩，历代家主接手族中事务前，都要在后花园种下自己喜欢的花，算是“认祖归宗”的一种仪式。她当年种了木槿，如今也该让妤儿去瞧瞧。
“妈妈种的木槿？”殷星妤听到这话，倒是微怔了一下。她上辈子至死都是殷家掌权人 并非家主
她抬眼看向殷云姝，眼里总算有了点微不可察的波动，轻轻点了点头：“好。”
“要妈妈陪你去吗？”殷云姝见她应了，心里松快些，又问道。
殷星妤却摇了摇头。上辈子她总忙着处理族中杂事，后花园只去过寥寥几次，还都是为了检查安防，从没能好好看看那些花。这辈子正好趁这个机会，自己去走走。“不用了，妈妈，我自己去。”
殷云姝知道女儿性子犟，也不勉强，只点了点头，转头朝厅外喊了声：“陆沉。”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快步从廊下走进来，正是管家陆沉。他穿一身深灰管家服，身姿笔挺，是殷云姝的心腹，跟着她快十年了，做事最是稳妥。“家主。”
“你跟着大小姐去后花园，看着些，别让她跑太远。”殷云姝吩咐道。
“是。”陆沉应下，走到殷星妤身边，微微躬身：“大小姐，这边请。”
殷星妤站起身，跟着陆沉往外走，在脑海中思索，她认得陆沉，陆淮的父亲
殷星妤刚走远，殷珞华就凑到殷云姝身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些疑惑：“云儿，这孩子怎么……”她顿了顿，没好直接说“冷漠”，只含糊道，“怎么对人这么淡？是不是路上累着了？”
殷庭深也放下了茶杯，看向殷云姝，眉峰微蹙——这孩子的性子，确实不像寻常孩子那般活络，那双紫眼睛里太静了，静得有些不正常，不像个五岁的孩子
殷云姝看着后花园的方向，沉默了片刻，终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些：“妈，爸，妤儿她……有情感缺失症。”
“什么！”殷珞华猛地提高了声音，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里满是错愕，“找医生看过了吗？”
殷云姝指尖轻轻摩挲着微凉的茶杯壁，声音低了些，带着几分无力：“看过了，国内外的医生都找遍了。她四岁那年，我就觉得她不对劲——别家孩子这个年纪，见了糖果会闹，见了生人会躲，可她不会。给她买新玩具，她就安安静静拿着看，不笑也不闹；带她去游乐园，过山车开过她眼前，她眼里也没半点光亮，就像看块石头似的。后来找医生查，才确诊是情感缺失症。”
她顿了顿，指尖微微收紧，连声音都发涩了：“其实她自出生起就静得很，不爱哭也不爱笑，我和阿珩那时候只当她是性子乖。真正不对劲是去年，她发了场高烧，烧得迷迷糊糊的，夜里忽然哭了一场——那是她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见她哭，哭得喘不上气，甚至有些绝望，像经历了生死。自那之后，她就更冷了。”
殷云姝说着，抬手按了按眉心，眼底浮着层红：“医生说她可能是心里藏着事，可她什么都不说。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摇头；问她是不是不喜欢我们陪着，她倒会低声说‘喜欢’。可除了这两句，再没别的了。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待着，坐也好，站也罢，都像把自己关在个透明的小屋子里，我们在外头看着，急得打转，却怎么也进不去。”
殷珞华听得心都揪紧了，伸手握住女儿的手，掌心是滚烫的慌：“怎么会这样……好好的孩子，怎么就遭这份罪？那医生就没说怎么治？要不要找L洲的医生看看？”
殷珞华听得心尖都在发颤，连忙伸手握住女儿的手，掌心烫得厉害，那是藏不住的慌：“怎么会这样……好好的孩子，怎么就遭这份罪？”她喉结动了动，眼里迅速蒙上层湿意，“那医生就没说个治法？要不……要不找L洲的医生看看？咱们殷家的医院，藏着些老法子，L洲的技术本就强于外界，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挤破头想进来，说不定这儿的医生能有办法。”
殷云姝却缓缓摇了摇头，紫眸里浮起一抹深不见底的无奈，连声音都轻了些：“妈，没用的。这些年我和阿珩找遍了国内外的医生，西医的神经科专家，中医的老大夫，甚至连些旁门的法子都试过，都没用。”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母亲手背上的纹路，“凌家长老见了她，还说她是天生的掌权人，性子沉得住，不受情绪扰。我知道，她日后若是继承殷家，这情感缺失或许真能让她少些牵绊，做决定时更果断。可我是她妈啊……”
说到这儿，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我不希望她做个冷冰冰的家主。殷家历代家主是冷漠，是狠厉，甚至有些性子偏执得近乎疯癫，可他们至少有软肋，有在乎的人，有那么一点人情味。我不想妤儿这辈子，连喜欢一朵花、念一个人的暖都尝不到。”
殷珞华的眼眶“唰”地就红了，泪水在眼尾打转，差点落下来。她抬手抹了把眼角，心里又酸又疼——可不是么。历代家主再冷，心里总有块软地方，怎么到了星儿这儿，偏偏就成了这样？
她攥着殷云姝的手，指尖都在抖：“会好的……一定能好的。她还小呢，咱们慢慢等，总有一天，她能把那扇门打开的。”话虽这么说，可看着窗外后花园的方向，想起方才星妤那副淡漠的小模样，心里那点底气，却虚得很。
殷家的后花园藏在主楼西侧，推开雕着缠枝莲的木门，迎面便是扑来的花香。青石板路蜿蜒着往深处去，两侧是层层叠叠的花海——东边一片是殷珞华种的郁金香，红的像燃着的小灯，黄的透着暖，粉的晕着柔；西边则是殷云姝种的木槿，枝叶舒展得泼洒，墨绿的叶间缀着不少花苞，青白色的，正憋着劲儿要开。
再往深处走，景致更杂。墙角一簇开得热烈的是月季，花瓣层层叠叠，是第二代家主当年亲手栽的；廊下爬满架子的是蔷薇，粉白相间，据说是第三代家主留下的；连假山石缝里都挤着几株牡丹，花瓣厚重雍容，是初代家主的手笔。历代家主的痕迹混在这园子里，花开花落间，竟藏着殷家数百年的光阴。
殷星妤沿着石板路慢慢走，指尖偶尔拂过身侧的花枝。都说母女连心，方才在主楼里还好好的，这会儿不知怎的，胸口忽然闷得发沉，像压了块湿棉絮。她下意识皱了皱眉——是妈妈和外婆在说她的事吗？还是……别的什么？
“大小姐，怎么了？”身后的陆沉眼尖，见她停下脚步蹙眉，立刻上前一步轻声问道。
殷星妤摇了摇头，压下心头那点异样：“帮我端杯水吧，谢谢陆管家。”
“是。”陆沉应声，又看了眼她的神色，见她确实没大碍，才转身往不远处的茶亭去——那是园子里供人歇脚的地方，常备着茶水点心。
陆沉走后，园子里更静了。只有风吹过花叶的沙沙声，还有远处不知名的鸟雀偶尔啾叫两声。殷星妤总算能安安静静赏这景致，上辈子她总被族中事务缠身，来后花园也多是为了查安防，从没能这样慢下来看。她走到木槿花旁，看着那些青白色的花苞，想起方才妈妈说“这是妈妈种的”，紫瞳里难得漾开点浅淡的暖意。
可这安静没持续多久，身后就传来脚步声，还跟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带着几分轻佻：“呦，殷家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美人？”
殷星妤回头，眉头瞬间蹙起。来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件花衬衫，配着亮黄色的短裤，头发染得半黄半棕，浑身上下花花绿绿，瞧着就没个正形。她认得他——殷朗，八长老的孙子。
上辈子她五岁来到殷家时，这殷朗仗着八长老的势，在族里横行霸道，在园子里见她孤身一人，竟故意把她往假山边推，害她膝盖磕在石头上，破了好大一块皮，渗着血珠疼了好几天。后来妈妈知道了，没说二话，直接以“管教不严，纵容后辈欺辱嫡系”为由，撤了八长老的职，把八长老的身份和产业给了另一个。自那以后，殷朗才收敛。
只是如今，她初到殷家。殷朗自然认不出，眼前这个看着年纪小、眉眼清冷的小姑娘，就是那位“蛇蝎美人”家主的女儿，是殷家正儿八经的嫡系大小姐。
殷朗上下打量着殷星妤，见她皮肤白得像玉，尤其是那双眼睛，紫莹莹的，亮得惊人，心里更痒了，往前凑了两步，嬉皮笑脸地说：“呦，小美人这双眼睛真好看，跟画里似的。来，跟哥哥说说，你是哪家的？怎么跑到殷家后花园来了？”
殷星妤没说话，只是抬眸看他。那双紫瞳里没什么情绪，却像淬了冰似的，冷得刺骨。殷朗被她这么一看，竟莫名打了个瑟缩——这眼神也太吓人了，明明是个小孩子，怎么眼里一点暖意都没有？倒像是……像是在哪儿见过的大人物，看人的时候带着股慑人的威压。他皱了皱眉，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只当是自己多心了。
她懒得跟这种人纠缠，转身就要走。殷朗却不依不饶，伸手就想去拉她的袖子：“哎，别走啊，跟哥哥聊会儿……”
他的手还没碰到布料，殷星妤猛地侧身躲开，同时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她的动作快得像阵风，力道也远不像个孩子——上辈子她就算最虚弱的时候也能以一敌十，对付殷朗这种疏于锻炼的纨绔，绰绰有余。殷星妤抓着他的胳膊，手腕一拧，顺势往旁边一甩。
“啊！”
一声惨叫骤然响彻后花园，惊得枝头的鸟雀扑棱棱飞起来。殷朗被她这么一甩，重心不稳，“咚”地一声摔在地上，后腰磕在青石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半天没爬起来。
殷星妤站在原地，垂眸看着他，紫瞳里依旧是一片冰冷，像是什么都没做过。远处，去端水的陆沉听到惨叫，快步往这边赶，看到地上的殷朗和站着的大小姐，脚步顿了顿，眼里闪过丝诧异，却没多问，只是快步走到殷星妤身边，低声道：“大小姐，您没事吧？”
殷星妤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目光落在远处的木槿花上，胸口那点闷意，不知何时竟散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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