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云姝刚把茶杯推到叶薇手边,指尖还没收回,唇角就先扬了起来,眼里的光碎得像揉进了星子——分别五年,再在这老院子里见着故人,连空气里浮着的尘埃都像是暖的。
“我还以为你得过几天才来,”她声音里带着点没压下去的颤,伸手拍了拍叶薇的手背,“去年就听说你离婚后开始接受叶家产业了?恭喜啊。”
叶薇笑着回握住她,目光落在殷云姝脸上,眼底满是熟稔的温和:“是,我爸知道了那人的真面目,找了律师成功离了婚,余家也没了,你别说,我比之前可轻松了不少。”她说着顿了顿,视线往楼梯飘了飘,带着点好奇笑问,“倒是你,来之前听人说,你带女儿回来了?”
提到女儿,殷云姝的笑意更柔了些,她轻轻点了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嗯,带她回来认认门。跟玖鸢一般大,都是五岁,月份上还差了两个月。张妈去叫她了。”
脚步声传来,三人朝着声音望去
也就是这一瞬间,殷星妤和叶玖鸢对上了视线
没有谁先说话,甚至没有丝毫犹豫,就像春风吹过湖面自然会起涟漪,就像檐角的风铃见了风自然会响——叶玖鸢眼里倏地亮了亮,刚才还带着点陌生的怯意瞬间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雀跃的熟稔;而一袭黑衣的小姑娘,原本轻轻抿着的唇,也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眼里的平静淡漠,悄然化成了清明的欢喜。
她们明明是头一回这样面对面站着,可那一眼里的默契,竟比相处了许久的孩子还要亲厚,就像两株同根生的芽,哪怕隔了些时日没见,也能立刻认出彼此的气息。殷云姝和叶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讶异,随即又化成了会心的笑——这俩孩子,倒像是早就认识似的。
“妤儿,过来。”殷云姝朝女儿招了招手,声音放得极柔。
殷星妤走到殷云姝身边,殷云姝向叶薇母女介绍,“这是我女儿,殷星妤。”随后又对着殷星妤说“妤儿,这位是叶薇阿姨,妈妈的朋友。那个小朋友是她的女儿,叶玖鸢。”
殷星妤看向叶薇,缓缓开口:“叶阿姨。”
“哎,好孩子。”叶薇心都化了,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又怕唐突,手在半空中停了停,转而笑着指了指身边的叶玖鸢,“这是叶玖鸢,跟你一样大,你们可以一起玩。”她又对叶玖鸢说,“小鸢,这是殷星妤,是云姝阿姨的女儿。”
叶玖鸢没等母亲说完,就往前迈了一小步,小脸上带着认真的笑,先伸出了自己的小手。她的手心肉乎乎的,还带着温热:“你好,叶玖鸢。”
话音落的瞬间,只有她们俩能听见的地方,像是有个极轻的声音在说:好久不见了,星妤。
殷星妤看着那只递过来的小手,眼里的笑意更明显了些。她也伸出手,将自己的小手放进了叶玖鸢的手心。两个孩子的手交握在一起,一个冰冷,一个暖热,刚刚好。
“你好,殷星妤。”她轻声回着,同样有个只有彼此能懂的声音在心底漾开:久别了,玖鸢。
她们就这么对视着,阳光落在她们交握的手上,落在彼此亮晶晶的眼里。叶薇和殷云姝在一旁看着,没再说话——她们能看见两个孩子眼里的光,那里面有初遇的好奇,有莫名的亲近,还有一种仿佛跨越了时光的熟稔,像是在说:你看,我找到你了。
殷云姝看到这一幕,眼前一亮,妤儿终于交到一个朋友了
更令殷云姝惊讶的还在后面,她听到她的女儿对她说:“妈妈,叶阿姨,我想带玖鸢去我房间里玩。”
殷云姝看了眼叶薇,见对方没拒绝,当即答应,“去吧,待会我让人给你们送点水果。”
看着两个小小的视线消失在目光中,叶薇打趣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早就认识了呢。”
四楼的走廊静得能听见窗外梧桐叶摩擦的沙沙声,殷星妤反手拧上房门锁,“咔嗒”一声轻响落定,她才缓缓转过身。身后的叶玖鸢就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白裙的裙摆还微微晃着,像是刚才快步跟上来时带起的风还没散。
殷星妤原本攥着门锁的手指松了松,喉结动了动——想问的话在心里盘了一路,从楼下走到四楼这短短一段路,那些关于前世的碎片在脑子里翻涌。她想问她,自己走后,她是不是很难过;想问她,L洲后来怎么样了;更想问她,她是怎么回来的,是在哪个节点,重新握住了这重来一次的机会。
可话还没来得及从喉咙里挤出来,眼前的身影突然动了。叶玖鸢像是攒了许久的力气突然崩了弦,几步冲过来,带着一阵轻缓的风,猛地抱住了她。
那拥抱来得又急又用力,殷星妤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手臂收紧时,肩胛骨抵在自己肩上的微麻感。叶玖鸢的脸埋在她颈窝处,发丝蹭着她的耳廓,带着点洗发水的清香,可下一秒,那清香里就混进了湿意——她听见叶玖鸢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明显的哽咽,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终于绷不住的委屈,反复重复着一句话:“太好了……星妤还活着……太好了……”
尾音抖得厉害,像是被风揉碎的线,轻轻刮过殷星妤的心尖。她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问题瞬间堵在了喉咙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泛酸的软。她抬手,轻轻回抱住叶玖鸢,手掌覆在她微微颤抖的背上,一下下轻拍着。
她知道叶玖鸢为什么这样。前世她走得突然,一句话都没留
怀里的人渐渐不抖了,可还是没松手,就这么抱着,像是要把这一世错过的、没来得及抱够的时间,都补回来。殷星妤也没催,就这么站着,感受着颈窝处渐渐变凉的湿意,感受着对方胸腔里慢慢平复的心跳,直到窗外的天光悄悄移了移,照在地板上的光斑挪了半寸,叶玖鸢才慢慢松开了手。
她后退半步,抬手用指腹蹭了蹭眼角,眼尾红得厉害,睫毛上还沾着没擦干的泪,却努力扯出个笑来,只是那笑里还带着未散的哽咽:“刚才……没吓着你吧?”
殷星妤摇摇头,目光落在她发红的眼眶上,沉默了一瞬,还是把那句憋了许久的话问了出来:“玖鸢,我死后……后来发生了什么?”
叶玖鸢脸上的笑僵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拽回了那些她刻意想藏起来的记忆里。她垂了垂眼,视线落在自己交握在身前的手指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白裙的布料,声音轻了些:“你死后没几天,你父亲……突发心疾,没抢救过来,也走了。”
殷星妤的心猛地一沉,她死前………连父亲的面都没见到
“L洲倒是一直平稳。”叶玖鸢抬眼看她,顿了顿,又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只是我……我没撑住。参加完你的葬礼,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也不想见人。大概过了半个月吧,有天晚上突然晕了过去,再醒来时……”
她抬眼看向殷星妤,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又很快被确定的暖意取代:“再醒来,我躺在余家的房间里,我妈正给我盖被子,说我四岁生日刚过,着凉了,睡了一天才醒。”
殷星妤刚要顺着叶玖鸢的话接下去,聊聊两人各自“回来”后这些日子的周旋,走廊里忽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紧跟着便是“叩叩”两下敲门声。
她和叶玖鸢对视一眼,方才还带着几分沉郁的气氛瞬间敛了些。殷星妤起身走到门边,拧开锁把门拉开时,见是张妈端着个白瓷果盘站在门外,殷星妤接过果盘,道了谢后又锁上房门
殷星妤把果盘放到靠窗的圆桌上。果盘刚放稳,叶玖鸢就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桌边随手捏了颗葡萄放进嘴里,眉尖轻轻蹙着,显然是还记挂着方才没说完的话,等殷星妤在单人沙发上坐下,她便直截了当地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殷星妤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了敲,声音压得低了些:“我妈已经怀疑陈默了,她应该已经派云影盟去查了。叶家呢?”
叶玖鸢听完,点了点头,又捏了颗杨梅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她才缓缓开口说自己那边的事:“我这边还算顺利。余家那个男人——就是我妈之前嫁的那个,前几天又动手打我妈,我刚好撞见,没等他第二下落下来就拦了,当场给我外公打了电话。”
提到那个男人,她眉峰微挑,语气里带了点冷意:“我外公是第二天一早带着人去的余家,直接把我妈接回了叶家老宅,当着余家所有人的面把离婚协议拍在了桌上,还放了那男人家暴的证据——余家本来就靠着叶家才有几分体面,哪敢犟?离婚手续三天就办利索了,余家怕我外公迁怒,这些天连门都不敢出,算是彻底蔫了。”
“那叶承呢?”殷星妤追问。叶承是叶玖鸢的舅舅
叶玖鸢脸上的轻松淡了些,她走到沙发边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果盘边缘:“我妈还没查到他。他这些年装得滴水不漏,表面上对我妈和我都热络,背地里的动作藏得深。我试着提过两次‘舅舅最近好奇怪’,我妈只当小孩子多心,看来得找个更直接的证据,才能让我妈看清他的真面目。”
房间里的光线落在殷星妤交叠的腿上,她指尖有节奏地叩着沙发扶手,那声音不重,却像敲在无形的棋盘上,每一下都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最晚十五岁,把暗域彻底拿下。”她抬眼,眸底翻涌着与年龄不符的沉敛,“在那之前,我的身份、势力、公司,都会再一次出现在这世界。”
叶玖鸢端着水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晃了晃,温热的水汽扑在脸上,却压不下心头的惊澜。她垂眸看着杯底晃动的涟漪,上辈子的画面猝不及防涌上来——十七岁那年,她们在暗域边缘那场打了三天三夜的硬仗,硝烟混着血腥味,殷星妤当时胳膊还中了一枪,却笑着说“成了”,虽然那笑有点可怕吧…………
这辈子,竟要提前整整两年?
她抬眼看向殷星妤,对方正指尖停在扶手上,指尖泛着淡淡的粉,眼神却锐得像淬了冰的刀。叶玖鸢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声音轻却清晰:“好。”
她知道殷星妤从不说虚话,既然说了十五岁,必定是算好了所有关节——那些上辈子走了弯路才摸清的暗域脉络,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线,甚至是对手接下来会布的局,她大抵都在重生醒来的这些日子里,重新在心里盘了无数遍。
殷星妤见她应下,嘴角才微不可察地松了些,指尖又开始轻轻敲击,这次节奏慢了些,像是在斟酌词句。“还有件事,”她顿了顿,看向叶玖鸢的眼睛,“我建议你,现在就开始筹备,创立一个完全属于你自己的势力。”
叶玖鸢一愣:“我的势力?”
“对,只属于你。”殷星妤颔首,指尖在扶手上画了个圈,“就像一张白纸,从根基到脉络,都由你说了算。不用依附谁,不用迁就谁,往后不管是藏人、查事,还是在暗处做些周转,都能有个绝对稳妥的去处。”
她说话时,视线落在窗外,像是透过玻璃看到了很久之前的事。“就像我,”她轻声道,语气里带了点上辈子的影子,“上辈子我妈留给我云影盟的时候,那已经是盘根错节的老势力了,虽说是后盾,可里面总有些旧人旧规矩,缚手缚脚。还好在那之前我自己建了星溟阁,从第一个据点选在城郊仓库,到第一批只收了三个绝对信得过的人,一点点搭起来——那才是真能让我放开手做事的地方。”
“可是……”叶玖鸢犹豫了下,“现在开始会不会太早?我们才多大,要找信得过的人,要选据点,还要避开那些盯着我们的眼睛……”
“就是要早。”殷星妤打断她,指尖敲了敲扶手,“越早在暗处扎根,等风浪来的时候,根才扎得越深。至于人手,不用急,先从身边筛,哪怕一开始只有一两个人,只要心齐,就比那些乌泱泱的松散势力强。据点更简单,找个不起眼的地方,比如老城区的废弃书店,或者郊区没人管的旧工厂,先把架子搭起来。”
这是她上辈子建立星溟阁和Y.L集团积累的经验
叶玖鸢看着她眼里的光,那光里有谋划,有信任,还有一种“我们本该如此”的笃定。她慢慢放下水杯,杯底落在茶几上发出轻响,像是心里某个念头落了地。
她点了点头,这次声音比刚才更稳:“好,我创。”
殷星妤笑了笑,指尖又开始在扶手上敲起来,这次的节奏轻快了些,像是两颗心在同一个频率上,开始为更早到来的未来,悄悄铺起看不见的路。
直到下午,叶薇才带着叶玖鸢离开殷家老宅,殷星妤抱着书去书房,看到殷云姝正在处理文件
殷星妤把《商业史纲》放回原位
“妈妈。”殷星妤的声音比平时沉了些
殷云姝抬眼,见是女儿,眼底瞬间漾开柔意:“怎么了?那本书看完了?没累着吧?”她知道女儿最近总爱翻书房的书,只当是孩童对文字的好奇,只是心头总记着医生那句“孩子有情感缺失症,对事物的关注常异于同龄孩子”,看女儿这般模样,更添了几分疼惜。
“看完了。”殷星妤点点头,小身子站得笔直,像是在说一件极其郑重的事,“妈妈,我想学习如何管理公司和家族,以后为您分担。”
钢笔尖在纸页上顿了顿,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殷云姝愣住了,她抬起头,紫瞳里的柔意被清晰的震惊取代,甚至下意识地眨了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知道女儿情感感知本就淡,鲜少会主动表达“分担”这类带着关切的念头,更别说提的是管理家族这种沉重的事。
她放下钢笔,伸手轻轻抚了抚女儿柔软的发顶,指尖能触到孩子温热的头皮。“妤儿,你说什么?”
“我要学管理公司,学管家里的事。”殷星妤仰着小脸,眼神亮得很,没有半分孩童的玩笑意味,“妈妈每天看文件到很晚,有时候还会皱着眉叹气,我知道您累。我学会了,就能帮您看文件,帮您做决定,您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殷云姝的心轻轻颤了一下。她确实早有让女儿接手殷家的打算,毕竟妤儿是殷家这一代唯一的血脉,可那是十几年后的事啊。眼前的孩子才五岁,本该在院子里追蝴蝶,抱着玩偶撒娇,何况她还有情感缺失症,本就该在更单纯的环境里慢慢调适,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她拉过女儿的小手,那只小手软软的,还没长开,指尖却因为翻书沾了点薄茧。“妤儿,听话。”她放柔了声音,紫瞳里满是疼惜,“你还小,这些事不用你操心。妈妈还年轻,能撑很久呢。你现在该做的,是去院子里玩,或者读你喜欢的童话书,过小孩子该过的日子。”
“我不小了。”殷星妤的小眉头皱了起来,眼神里竟有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执拗,“妈妈,我知道您辛苦。之前在凌家您半夜还在书房打电话,声音都哑了。我不想只看着您忙,我想帮您。我能学的,那些书我能看懂,您教我,我肯定能学会。”
她说得急,小脸蛋都涨红了,却死死盯着殷云姝,不肯退让。
殷云姝看着女儿认真的模样,心里又软又涩。她知道女儿性子倔,可这事不是倔就能成的。管理公司和家族哪是容易事?里面牵扯着利益纠葛,藏着人心算计,她怎么舍得让这么小的孩子过早沾染上这些?更何况还是在L洲扎根千年的殷家 她接手殷家时也才18
“妤儿,真的不着急。”她耐着性子哄,“等你再长大些,比如十岁,妈妈就开始教你,好不好?现在你先乖乖的,让妈妈安心,嗯?”
“不好!”殷星妤立刻摇头,小身子晃了晃,像是怕妈妈不答应,又往前凑了凑,仰着小脸恳求,“妈妈,就现在开始嘛。我不用学很难的,您先教我认公司的名字,教我看最简单的报表就行。我每天只学一个,不耽误其他事,好不好?”
她拉着殷云姝的衣角,轻轻晃了晃,平时她很少这样撒娇,此刻却带着点委屈:“妈妈,您就让我学吧。我不想做什么都帮不上您的小孩。”
殷云姝看着女儿湿漉漉的眼睛,那里面满是期待和执拗,她张了张嘴,想说的拒绝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知道女儿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就不会轻易放弃,若是硬不让她学,说不定她会自己偷偷琢磨,反而更让人不放心。
而且……女儿有这份心,其实她是欣慰的。
殷云姝叹了口气,指尖点了点女儿的额头,语气里带着无奈,又藏着点纵容:“你这孩子,倔得像头小牛。”
殷星妤眼睛一亮,立刻追问:“那妈妈是答应了?”
“先说好,只学最简单的。”殷云姝板起脸,却没忍住弯了弯嘴角,“每天一个时辰,不能多,也不能影响吃饭睡觉。要是跟不上,或者觉得累了,就得立刻停下来,听到没有?”
“听到了!”殷星妤立刻用力点头,小脸上瞬间绽开笑容,那是发自内心的开心,“谢谢妈妈!我肯定能跟上,绝对不影响吃饭睡觉!”
殷云姝摸了摸她的脑袋,“那先去睡觉,明天开始。”
殷星妤听话的回到房间,没人注意到她嘴角勾起的一抹笑
殷云姝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漫开温柔的笑意。
或许……也不是不行。
她拿起那本被女儿放回书架的《商业史纲》,指尖拂过书页上小小的指印,轻声道:“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