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巷口飘着潮湿的霉味,我攥着便利店买的火腿肠,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纸箱堆突然炸开一道黑影,不等我反应,火腿肠就被毛茸茸的爪子拍落在地。
那是只黑猫,却与印象里的灵巧全然不同。圆滚滚的身躯裹着绸缎般的黑毛,走路时肚皮几乎要蹭着地面,琥珀色的眼睛眯成细线,像揣着秘密的老烟枪。它慢条斯理地撕咬火腿肠,吃完后竟直立起来,肉垫精准拍在我裤腿上,尾巴卷住我的脚踝轻轻摇晃。
“还挺会碰瓷。”我蹲下戳它软乎乎的脸颊,它顺势倒在地上,露出雪色的肚皮,喉咙里发出拖拉机般的呼噜声。就这样,这只自封“黑曼巴”的胖猫跟我回了家。
它霸占了我的懒人沙发,把猫抓板挠成流苏状,却在我熬夜写方案时,把温热的肚皮贴在笔记本电脑上,用肉垫按下关机键。每当快递员按门铃,它就化身保安队长,蹲坐在玄关发出低沉的呜咽,直到我出示购物袋里的猫罐头才作罢。
某个暴雨夜,我发烧到意识模糊。朦胧间感觉有重物压在胸口,睁眼看见黑曼巴正把冰凉的鼻子贴在我额头上,见我醒来,它立刻跳下床,用爪子拼命扒拉药箱,打翻的退烧药滚到我手边。窗外电闪雷鸣,它蜷在我枕边,尾巴一下又一下扫过我的手背。
现在黑曼巴依然威风凛凛地统治着客厅,圆滚滚的背影在夕阳里像座移动的小山。或许它从来不是真正的“黑曼巴”,而是披着猛兽外皮的柔软星辰,用笨拙的温柔,在我生命里写下最温暖的注脚。
随着秋意渐浓,黑曼巴开始爱在飘窗的阳光里打盹,圆滚滚的身躯裹成毛团子,连尾巴尖都耷拉着。可每当我穿上那件沾着猫毛的灰色大衣,它就会突然睁眼,箭一般冲过来挡在门前,用爪子死死勾住我的裤脚,琥珀色眼睛里盛满控诉,仿佛在质问:“怎么,不带本曼巴出门?”
某个周末我心血来潮,给它套上新买的牵引绳。黑曼巴立刻化身雕塑,肚皮贴地纹丝不动,任凭我怎么哄都不肯挪步。最后它竟耍赖般四脚朝天,肉垫在空中无助乱蹬,引得路过的小孩笑得前仰后合。从那以后,我们达成默契——它守护屋内的一方天地,而我把外面的落叶、云朵和趣事讲给它听。
日子就这样慢悠悠地流淌,直到有天清晨,我发现猫粮碗旁散落着几根灰白的毛。黑曼巴跳上餐桌时,不再像从前那样轻盈,落地时会发出轻微的闷响。它依然会在我加班时跳上书桌,只是这次不是捣乱,而是安静卧在一旁,偶尔用尾巴轻轻拍打我的手腕,像在提醒我该休息了。
深夜加班的台灯下,黑曼巴的呼吸声渐渐绵长。我伸手抚摸它日渐松弛的皮毛,忽然想起初遇时那个狡黠碰瓷的小家伙。岁月给它的肚皮添了褶皱,却让它的呼噜声愈发温暖。或许生命的意义,就藏在这些琐碎又珍贵的相伴时光里——它用一生的柔软,教会我何为无条件的爱与陪伴。
凛冬悄至时,黑曼巴连最爱趴的飘窗都少去了。它总蜷在我特意铺了三层毛毯的藤编篮里,连猫薄荷球滚到脚边都只是懒洋洋地瞥一眼。我特意熬了鸡胸肉粥,用小勺一点点喂进它微微张开的嘴里,看热气在它灰白交杂的胡须上凝成细小的水珠。
某个雪夜,我被急促的猫叫声惊醒。黑曼巴艰难地扒着我的床沿,往日明亮的琥珀眼此刻蒙着层水雾。我慌忙把它抱到怀里,摸到它瘦得硌手的脊背——曾经圆滚滚的"小山",不知何时已变得如此单薄。它在我掌心发出微弱的呼噜,像台老旧的留声机,断断续续播放着最后的温柔。
第二天清晨,阳光穿透薄雾洒进房间。黑曼巴安静地躺在铺满它旧玩具的小毯上,爪边还压着半块咬过的冻干小鱼干。窗外的雪无声飘落,盖住了昨夜它试图叫醒我的爪印。我把它埋在院子里的樱花树下,那里春天会开满粉白的花,就像它肚皮上的绒毛。
如今每当我走过便利店,总会鬼使神差地买根火腿肠。风吹过空荡荡的裤脚,恍惚间又看见那个圆滚滚的身影箭步冲来,肉垫拍打裤腿的触感还残留在记忆里。黑曼巴用它的一生,在我生命里刻下永不褪色的印记——原来最深刻的羁绊,往往来自那些不经意的相遇,和日复一日的温柔陪伴。
三年后的春天,樱花树开得格外盛。粉白花瓣簌簌落在藤编篮上,我照例将猫罐头摆在树下,恍惚间仿佛看见黑曼巴摇晃着圆滚滚的屁股,迈着小短腿颠颠跑来的模样。罐头的香气飘进鼻腔,记忆突然翻涌,连带着那年冬天的寒意都变得清晰。
整理旧物时,在抽屉深处发现半枚掉了漆的猫爪印冰箱贴,那是黑曼巴把冰箱扒得叮当响时碰落的"战利品"。边角被它啃出细碎的牙印,如今却成了最珍贵的纪念。手机相册里存着上百张它的照片,从霸道霸占沙发的威风模样,到最后安静沉睡的画面,每一张都藏着数不清的故事。
偶尔有流浪猫路过院子,总会被我投喂些食物。其中一只玳瑁猫格外像黑曼巴,吃饱后会直立起来拍我的裤脚,尾巴卷着脚踝轻轻摇晃。看着它圆滚滚的背影,泪水突然模糊了视线——原来有些生命的离去,不是终点,而是以另一种方式,继续温暖着我们的世界。
晚风拂过樱花树,飘落的花瓣盖住了罐头盒。我对着星空举起火腿肠,轻声说:"黑曼巴,今天的晚霞很美,想和你分享。"风掠过耳畔,恍惚又听见那熟悉的呼噜声,像一首永不落幕的温柔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