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的梅雨季来得格外缠绵。萧雅坐在圣玛利亚女中教室的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玻璃上的雨痕，目光却越过楼下的梧桐树，落在了巷口那道熟悉的身影上。
周文撑着一把黑布伞，白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那只旧怀表——那是他十八岁生日时，萧雅用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买的。他显然是刚从东吴大学赶来，帆布书包上还沾着雨珠，却依旧站得笔直，像株挺拔的白杨树。
下课铃刚响，周文的声音就隔着雨幕传来。萧雅抓起帆布包往楼下跑，走廊里的木地板被她踩得咚咚响，惹得嬷嬷们频频回头。
萧雅跑到他伞下，鼻尖蹭到他身上淡淡的油墨香道：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有课吗？
这味道她从小就熟悉，周文总爱泡在书房里，抄录古籍或是翻译外文报纸，连带着身上都沾了书卷气。
周卫国从书包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沈大成的双酿团，“给你带了好东西，知道你这几天总念叨。”
萧雅咬了口糯米团，豆沙混着芝麻的甜在舌尖散开。周文从小就护着她。小时候她欺负隔壁男孩，是周文替她背锅；她贪玩爬树摔下来，是周文背着她去医馆。那时候身边的人总说，周文就是萧雅的小尾巴，甩都甩不掉。
萧雅抬头看他，眼睛亮得像浸了雨的星星：下周六学校有义卖，你能来吗？
周卫国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当然，到时候给我们崽崽捧场。”
义卖那天天气晴好，圣玛利亚女中的草坪上摆满了摊位。萧雅负责卖手工绣品，她的绣活是母亲教的，针脚细密，配色也好看，不一会儿就围了不少人。
周卫国故意问道： “这个栀子花手帕怎么卖？”
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萧雅抬头就看见周文站在摊位前，穿着笔挺的学生装，引得旁边几个女学生频频侧目。
萧雅故意板起脸，“两块大洋周先生要是诚心买，就别讲价。”
周卫国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大洋放在桌上：“我不仅买手帕，还想请萧小姐赏脸，中午一起去吃西餐。”
周围的女学生顿时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萧雅的脸颊瞬间红了，却还是点了点头。
西餐厅里铺着红色地毯，墙上挂着油画。周文替她拉开椅子，又帮她切好牛排。萧雅看着他熟练的样子，忽然想起小时候，他也是这样，把剥好的糖放进她嘴里，把最好的玩具让给她。
周卫国忽然开口，声音轻了些，“我下个月要去北平一趟，学校组织了考察活动，大概要去一个月。”
萧雅握着刀叉的手顿了顿，心里莫名空了一块：“那你要早点回来。”
周卫国看着她，眼神认真，“会的，我给你带北平的驴打滚，还有你一直想要的兔儿爷。”
周文走的那天，萧雅去了火车站。火车鸣笛的时候。
周卫国从车窗里探出头，朝她挥手：“崽崽，等我回来！”
萧雅站在月台上，看着火车慢慢远去，直到变成一个小黑点。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怀表，那是周文留给她的，说让她替他保管，等他回来再要回去。
接下来的一个月，萧雅每天都会给周文写信。她写学校里的事，写家里的新鲜事，写她绣了新的手帕，甚至写隔壁张奶奶家的猫生了小猫。她把信寄出去，然后每天盼着回信。
周文的信总是很及时，他会写北平的胡同，写故宫的红墙，写他在琉璃厂看到的古玩。他的字写得好看，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萧雅每次都要读好几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进盒子里。
周文回来那天，萧雅特意去了火车站。她穿着新做的蓝布旗袍，头发梳成了麻花辫，还在发梢系了个白色的蝴蝶结。
周文一眼就看到了她，快步走过来，手里还提着两个大包袱。
萧雅思恋道：“你可算回来了！”说完扑进他怀里，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油墨香，心里的不安终于落了地。
周卫国抱着她声音温柔：“我答应过你，会早点回来的。”说完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兔儿爷，还有一包驴打滚：“你看，我没骗你吧。”
萧雅接过兔儿爷，眼睛亮晶晶的：“我就知道你不会忘。”
那天晚上，他们在石凳上坐了很久。月光洒在他们身上，蝉鸣声此起彼伏。周文忽然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小，在他掌心里轻轻颤抖。
周卫国声音有些沙哑，却格外认真，“崽崽我喜欢你，不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喜欢也不是因为娃娃亲。我想和你在一起，你愿意吗？”
萧雅心跳瞬间快了起来，看着周文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月光，也映着她的身影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哼：“我愿意。”
周卫国笑了，把她搂进怀里。那晚的风很温柔，带着栀子花的香，萧雅靠在周文的肩膀上，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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