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般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坦荡得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一般，反倒让质疑的人们都有些迟疑起来。
就连断过几次案的大理寺少卿，此时也不由得有些迟疑起来，他为官多年，嘴硬或者撒谎的犯人见得多了，自然能够从人们的神态中分辩事情的真伪。
按照常理来说，若是这位萧公子真的说谎了，必定会眼神游移，语气虚弱，或者结巴，或者拖长音，又或者话语逻辑混乱，不论如何，都不会像是萧青迟这般，十分有底气，半点没有强撑或者心虚的样子。
他究竟是真的清白，还是故弄玄虚呢？
这位大理寺少卿哪里知道，萧青迟真正自信的，却不是自身的实力，而是背后依靠的莲火教。
纵然对自己的文采没有自信，却知道凭借自己的身世与血脉，莲火教不会轻易让他这么身败名裂甚至死去。
皇上听了萧青迟的一番话，眼神漆黑幽深，狭长贵气的眼眸中似乎酝酿着什么风暴，尽管面上仍然平静无波，却让人不敢直视他的面庞。
全场的人们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背，纷纷严阵以待，似乎都在共同等候着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下的暴风雨。
如今这事明显已经牵扯甚广，能够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事情的，必定是位高权重之辈，不论是四王二相中的哪一个，他们都惹不起，他们纵然心中有所猜测，却没有人敢真正说出他们的猜测，或是轻易说出一个姓氏，生怕因此惹祸上身。
萧青迟仍然跪在地上，一副等待有人为自己做主的模样，却再没有一个人再敢充大头。
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大家都心知肚明调查的方法，却都约好了一般紧紧闭着自己的嘴。
紫宸殿安静极了，哪怕是一根头发落在地上，也能够在这岌岌可危的平静中掀起一阵狂风暴雨，惊涛骇浪。
众人站着的坐着的，都僵在原地没敢有任何动作。
只有四人，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仍然沉浸在宴会的气氛中，举杯轻酌。
除了方才被众人质问的状元郎时昀辰，以及方才突然活跃起来的榜眼沈令谙，就是时懿欢夫妻俩。
一声玉杯轻碰桌面的声音在这噬人的宁静中响起，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众人转眼望去，便见穿着玄色大氅的夜清宴正幽幽坐在原地，姿态轻松得似乎不是在御前，而是在自己家中，身子微微往后倾倒，靠在靠背上，神色意兴阑珊。
莹白的手指从玉杯上收回，轻轻撩动了垂下来的几缕乌发。
或许是因为喝了些酒，他声音不复清朗，而是带了些慵懒与沙哑，“这有何难，殿试当日接触过考官与考卷的，除了皇上不就是那几个人，逐个盘问一番便是了。”
他话音落下，一时间不知道引来多少或是鄙夷或是惊讶的眼神。
夜清宴不过是一介商人，再如何也只是右相府的女婿，对朝堂仕途能有什么见解，能说出这话，便能看出他是半点不了解当今朝廷的局势，实在是粗鄙不堪。
一时间，不屑的呲笑便隐隐在宽广的宫殿中响起，一声一声，从人们的口中飘出，砸在紫晶地砖上又被回弹，久久不歇，嘲笑着夜清宴的无知鲁莽。
怎料龙椅上的那位却突然点了点头，道：“不错，就按他说的办，几位考官上前来。”
呲笑声戛然而止，人群静默了一瞬，随即爆发了一阵无言的惊骇。
这夜清宴到底是何许人也，竟然能够频频得到皇上的青睐与认可！
一时间好几个人看夜清宴的目光都变了变。
众人如何暗潮涌动，都阻止不了皇上调查的决心。
天子脚下，只要皇上有心，就没有什么是他不能知道的。
为了彻查此事，殿试当日的考官、侍卫、太监与宫女，只要在场的人，都被仔细盘问了一遍。
其中几个考官本来脸色就不对，喝了几杯酒神志恍惚，又被严厉地来回质问，一时间经受不住，崩溃地招认了。
“顾王，是顾王！”一位负责监考的官员酒劲完全退去，眼神颤动，指着顾王所在的方向，喊道，“当日虽然进出考场的官员众多，但是只有一人接触过学生们的考卷，微臣知道，那是顾王身边的小六，他的心腹！”
这证言虽然没有明说是谁帮着萧青迟作弊，却也差不离了。
惊骇与意外的目光不由得放在了沉着脸的顾王爷身上。
“梁大人，说话要有证据，你空口白舌这么一说，可曾想过污蔑朝廷重臣是何下场？”顾王声音和他的脸色一样阴沉，若是放在往日，大家或许还能称赞他一声威风无两，但在此情此景，大家便只能潜意识觉得，他是在仗势欺人。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梁大人也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您这般气势全开，是要长势欺人不成？”自家的孙子方才被顾家的人几度攀扯，右相老早就不高兴了，如今得了机会，便赶紧损了两句。
“哼！”顾王闻言冷哼了一声，淡淡道：“清者自清，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若是你们不信，大可以找小六当面对峙！”
如今局势瞬息变化，已经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如今两方都各执一词，众人不好站队，便只好抬头，去看皇上。
皇上将手放在扶手上，语气淡淡，道：“来人，宣小六。”
太监们一层一层将皇上的旨意传下去，高亢的声音穿过朱色的宫墙，像是回声一般。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殿门外仍然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在演哪出。
“王爷，这……？”一位官员壮着胆子上前问道。
顾王冷哼一声，道：“这贱奴，也不知道跑哪里野去了！”
夜清宴逗弄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爬进怀里的皇孙，闻言轻轻笑了下，说出的话却惊世骇俗，“说不定，是被做贼心虚的人杀人灭口了呢。”
他的声音轻轻，飘在殿中就像是幽魂一般，为闷热的宫殿里增添了一丝冰凉。
就像是呼应他的话一般，几名侍卫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手上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
顾王看着那小小的纸张，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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