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三年冬,北境十八州连降暴雪。
边伯贤勒马立于城墙,玄铁甲胄凝着冰渣,身后猩红披风被朔风撕扯如残旗。副将跪地急报:“将军!探子在官道截获一队商旅,车中藏有前朝龙纹密匣——”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钉入边伯贤喉前三寸的旗杆。箭尾白羽簌簌,系着半幅残破绣帕,月色下依稀辨得一行血字:
明月高悬夜空,眼下是春天。”
他猛然攥紧缰绳,指节青白。这句诗是十年前王银战死前,刻在桃花树下的绝笔。
江栀沅在将军府偏院穿针引线,银针挑着丝线在素绢上游走,绣的正是那幅《明月图》。窗外忽有靴履踏雪声,她指尖一颤,针尖刺破指腹,血珠洇在绢上如朱砂痣。
“姑娘的绣品,像极了一位故人。”
边伯贤立在廊下,掌心托着一盏琉璃灯。灯火透过他指缝,在他凌厉的下颌投下斑驳光影,却照不进那双幽深的眼。江栀沅垂首掩饰惊惶——这灯是她家族秘制的“长清灯”,本该随阿姊葬身火海。
江栀沅指尖的血珠滴落在《明月图》上,绣线竟如活物般吞噬血迹,绢面浮现出蜿蜒的暗红纹路——正是边伯贤心口诅咒的图腾。她猛然抬头,却见将军倚在门框边,衣襟半敞,那道自锁骨蔓延至腹部的疤痕在烛火下泛着诡谲的紫光。
"十年前王银中的不是箭毒,是巫族噬心蛊。"他缓步逼近,腰间玉佩"银清"二字撞出清脆声响,"此蛊需至亲血脉的心头血为引,而清儿..."
江栀沅踉跄后退,绣绷砸落在地。她早该想到,那夜在安城桃林触碰古树时闪回的片段——身着蓝衣的少年将军将哭喊的小女孩推入密道,自己转身迎向箭雨的画面,并非幻觉。
国师府送来鎏金请帖那日,边伯贤正在教江栀沅抚琴。他忽然扣住她拨弦的手腕,指尖摩挲着那道月牙胎记:"《广陵散》后半阙早随嵇康之死失传,你为何会弹?"
院外传来礼炮轰鸣,掩盖了她紊乱的呼吸。三日前她潜入藏书阁,在《前朝宫廷乐志》里见过这句诘问的标准答案——那是长清公主及笄礼上,王银献的贺曲。
"将军!"副将破门而入,"国师以寻回前朝玉玺为由,要您三日后携...携绣娘入宫!"
边伯贤轻笑一声,突然拽过江栀沅的衣领,在她耳边吐出温热气息:"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他摊开掌心,左边是毒粉,右边是匕首,"要么用这个杀了我向国师邀功,要么..."
窗外惊雷劈落,照亮他眼底翻涌的暗潮:"今晚子时,跟我私奔。"
国师指尖的金丝蛊虫钻入江栀沅耳廓时,她终于看清镜中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眼角多了一粒朱砂痣。
"你以为边伯贤真分不清我们?"国师冷笑,袖中甩出一幅泛黄画轴,展开竟是《明月图》残卷,只是落款处题着"银清"而非"栀沅"。画中桃花树下,蓝衣少年将军怀抱的小姑娘,腕间赫然是两道交叠的月牙胎记。
地宫寒潭倒映着血色月光,江栀沅被铁链锁在祭坛中央。国师掐诀念咒的间隙,她忽然听见潭水传来边伯贤的声音:"清清,碰你右手第三块砖。"当她颤抖的指尖触到砖缝里冰凉的物件时,泪水决堤——那是王银当年送长清公主的定情信物,半枚雕着桃花的青铜哨。
边伯贤率铁骑冲入皇城那日,整个安城的桃花一夜凋零。他玄甲染血执剑劈开祭坛锁链,却见江栀沅握着青铜哨对他摇头:"噬心蛊母虫在她心口...你杀她,我亦会死。"
国师突然狂笑撕开衣襟,心口处狰狞的蛊虫竟与边伯贤身上的诅咒纹路同源:"王银当年中的是子蛊,母蛊一直在清儿体内!你以为转世就能破解?"她猛地将匕首刺向江栀沅,却被边伯贤徒手握住刃口。鲜血顺着篆刻"银清"二字的玉佩滴落,他突然轻笑:"错了,母虫在你这,是因为..."
江栀沅的绣花针贯穿国师眉心那刻,《明月图》从她袖中飞出裹住蛊虫,绢面上未绣完的圆月突然迸发强光——那是她用边伯贤每次疗伤时偷偷收集的心头血,混着金线绣成的禁术阵眼。
三年后的上元节,新帝大赦天下。江栀沅在重修好的银清亭挂灯时,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清清。"
男人伸手拂去她发间落雪,指腹温度与当年王银为她系斗篷时别无二致。江栀沅转身撞进他怀里,摸到他腰间新佩的玉坠——竟是半块焦黑的桃花酥,用金箔镶成了平安扣。
边伯贤从怀中掏出一物递来:"物归原主。"那是被血浸透的《明月图》,只是残缺的月相已被补全,月轮中央绣着两行小字:
**"明月高悬夜空,眼下是春天。"**
**"王银,我们回家。"**
夜风穿亭而过,长清灯的火苗忽然蹿高三寸,照亮匾额上"银清"二字。恍惚间似有蓝衣少年与戎装将军的身影重叠,共同执起那幅绣帕。
2025年安城桃花节,游客们争相拍摄那株"千年情侣树"。戴着渔夫帽的男生突然拉住身旁女孩:"清清,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女孩疑惑转头,男生摘下口罩露出梨涡,指尖轻点她腕间月牙胎记:"这次换我先找到你。"他晃了晃手机挂件——正是当年江栀沅送边伯贤的小狗玩偶。
身后桃树簌簌落花,掩去了石碑上模糊的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