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大院的蝉鸣总是带着黏腻的热气,缠绕在香樟树叶间,晃得人眼皮发沉。十岁的韩商言把篮球砸在水泥地上,汗水顺着额角滴进睫毛,模糊了视线里那个坐在文工团琴房窗边的身影。
她叫苏晚星,住在他家隔壁单元,是团里苏老师的女儿。韩商言第一次见她,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傍晚,她穿着白色连衣裙,抱着比她还高的琴谱夹,小心翼翼地避开水洼。他当时正被爷爷罚站,看着她裙摆上沾了泥点也不自知,鬼使神差地捡了片梧桐叶递过去:“喏,擦一下。”
她抬头看他,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小声说了句“谢谢”。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蝉鸣声好像也没那么吵。
此刻,琴房的窗户开着,《致爱丽丝》的旋律断断续续飘出来,带着生涩的错音。韩商言把篮球滚到树底下,自己则靠在梧桐树干上,假装看远处训练的士兵,耳朵却全神贯注地捕捉着那些音符。弹错的地方,她会轻轻“唔”一声,然后从头再来,固执得像只不肯低头的小兽。
“喂,韩商言!打球去啊!”同班的小胖在球场那边喊他。
他没应声,只把帽檐压得更低。直到琴房里的旋律终于流畅起来,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细长,他才捡起篮球,默默离开。路过琴房门口时,看见她正趴在琴键上打盹,阳光落在她蜷曲的睫毛上,像停着一只金色的蝴蝶。他鬼使神差地把手里没喝的橘子汽水放在窗台上,然后飞快跑开,心脏跳得比刚打完一场球还快。
这样的“路过”成了少年韩商言隐秘的习惯。他知道她每天下午四点半练琴,知道她最怕打雷,知道她练琴时喜欢咬着下唇皱眉。有一次大院里的孩子抢她的乐谱,他冲过去把人推开,乐谱散落一地,他蹲下来帮她捡,手指碰到她的指尖,两个人都像触电一样缩回手。她小声说“谢谢”,他却红着脸吼了句“多管闲事”,然后抓起自己的篮球就跑,留下她在原地愣住。
后来他才知道,那天她要参加市里的钢琴初赛,被抢走的是她准备了很久的参赛谱。那晚他躲在被窝里,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了无数个琴键,最后撕得粉碎。第二天,他把自己攒了很久的零花钱偷偷塞进她的琴谱夹里,里面夹着一张纸条,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加油,别输了。”
他没署名,也没敢看她收到时的表情。
再后来,父母的争吵越来越频繁,最终在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母亲拖着行李箱离开了家。韩商言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和任何人说话。直到半夜,他听见隔壁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弹的是《雨中的花园》,不成调子,却像一把钥匙,轻轻撬开了他紧锁的心房。他趴在窗台上,看见苏晚星的房间还亮着灯,她坐在钢琴前,小小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孤单。
原来她也怕黑,也怕打雷。
那一晚,他第一次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线,悄悄连在了一起。只是那时的他还不懂,那根线的名字,叫做喜欢。
多年后,当韩商言在挪威的训练基地,隔着时差看到国内新闻里苏晚星获得国际钢琴比赛青年组金奖的报道时,屏幕上的她穿着曳地长裙,在聚光灯下微微鞠躬,笑容明亮得像当年琴房窗外的阳光。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似乎还留着少年时橘子汽水的冰凉,和一句没说出口的“恭喜”。
他早已是纵横电竞圈的Gun神,手里握着数不清的奖杯,可每次听到钢琴声,心底某个角落还是会轻轻一颤,想起那个梧桐树下的旧时光,和那个穿着白裙子、指尖落在琴键上的女孩。
而此时的苏晚星,正在音乐学院的琴房里指导学生,完全不知道,在遥远的北欧,有一个人,把她的名字和年少时的蝉鸣、琴声,一起藏了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