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那张能坐下八个人的巨大胡桃木餐桌此刻显得异常空旷，弥漫着沉默而诡谲的气流，其间顽固地缠绕着那一缕缕让人灵魂都感觉粘腻的异香。
四个人，四个方位，泾渭分明得像在搞什么地盘划分。
桌子一头，坐着李文勇，他已经摘掉了那副让他看起来像科幻片反派头目的防毒面具，整整齐齐放在一边。
黑西装一丝不苟，表情也一丝不苟，只有鬓角有几缕细微的凌乱汗湿，宣告着他之前英勇“试毒”的壮烈。
他面前，那碗红油赤酱的螺蛳粉堆得冒尖，汤色浓郁。
他没说话，拿起筷子，目光平视前方空气，仿佛眼前不是生化武器，只是一份例行公事的营养餐点。筷子探入碗中，稳稳夹起一小箸米粉，吸溜！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喉结随着吞咽清晰地上下滚动了一小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那细微的艰辛。
桌子的另一头，被李文勇那碗粉“火力”正对的方向，方伟奇几乎是半瘫在宽大舒适的餐椅里，身体最大限度地后仰，仿佛在躲避某种无形的辐射。
他那张俊脸扭向远离李文勇碗口的一侧，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一只手还欲盖弥彰地搭在鼻子附近。他面前……嗯，只有一只空盘子，以及一大杯冰镇矿泉水。
他指尖烦躁地敲击着光洁的盘沿，时不时发出细小的声响。
林祎凯坐在方伟奇右手边，离她那碗“得意之作”远远的，仿佛那碗粉不是她亲手带来的一样。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个被她捏得有点瘪了的小点心盒子推到桌子正中央，小声说：
林祎凯“那个…甜点…能解辣…解味…”
他几乎不敢看李文勇的方向，全程低着头，眼神飘忽。
马群耀在李文勇正对面，位置离李文勇那碗粉的杀伤半径相对较远。
他面前也没碗，此刻正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刚才被李文勇捏得有点发红的手腕，表情可怜兮兮像条挨了揍的小狗。
他瞅瞅李文勇面无表情吃粉的样子，又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桌面，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那眼神，与其说是渴望螺蛳粉，不如说是对李文勇那份“舍生取义”的壮举感到离奇的震撼。
沉默。只有李文勇筷子触碰碗壁的轻微声响，和方伟奇指尖敲击盘子的单调节奏交织。
连餐厅角落那架价值不菲的落地钟，秒针走动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
空气里的那股混合着“臭”与“辣”的分子持续进行着无差别攻击。
方伟奇的目光在李文勇那碗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深色汤底和通红的粉条上逗留了好一会儿，又飘过林祎凯无辜的脸和马群耀怂怂的表情，最后定格在自己洁白光滑的空盘子上。没人动筷子除了李文勇！
时间一点一点流淌。方伟奇终于受不了这能把人逼疯的死寂，猛地坐直了身体，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要打破这无形的壁垒。
他伸出手指，没碰自己面前的冰水，没动桌子中央那盒精致的甜点，也没叫马群耀或者林祎凯帮忙，而是探出胳膊，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气势，目标明确地伸向了……
林祎凯面前那碗原本属于她、此刻正孤独地冒着同样“销魂”热气的螺蛳粉！
林祎凯喂，方伟奇……你
林祎凯刚想阻止。
但方少爷的动作极快，那筷子精准地避开漂浮的辣椒油，直奔深埋在汤底、如同黄金宝藏般半浸半露的大片炸腐皮而去！
滋溜！一大块炸得金黄酥脆、吸饱了红汤、此刻正滴着油的腐皮被他瞬间夹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嘴里。
他甚至没看清自己夹了什么。他只闻到了那一瞬间被热气蒸腾出来、仿佛浓缩了整碗精华的“芳香炸弹”气息。
方伟奇唔！
一口下去，方伟奇的身体陡然绷紧！
那滋味……滚烫是直接的灼烧感，像个小火球在舌苔上滚过！
紧随其后的是如同无数根细密钢针在口腔内壁齐齐扎下的尖锐疼痛！辣！极致的、粗野的、毫不掩饰的辣！这根本不是什么味道，是一场爆炸，在他整个口腔和鼻腔里引燃了烈性炸药！
方伟奇“噗……咳咳！咳咳咳咳！”
方伟奇猛地捂住嘴，剧烈的呛咳根本无法抑制，整张俊脸在零点几秒内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不是害羞的那种薄红，而是煮熟的虾子般的深红，迅速蔓延到脖子根。
生理性的泪水完全不受控制，像开了闸的洪水哗啦啦往外涌。他开始疯狂地倒吸冷气，舌头伸出来像条濒死的鱼，狼狈不堪地挥手在桌面上胡乱摸索，想要抓到救命稻草般的冰水。
马群耀方伟奇！
林祎凯奇哥！
林祎凯和马群耀同时惊呼出声，手忙脚乱地想去帮忙。
然而，就在这片混乱之中，有人比他们更快一步。
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厚实柔软的白色毛巾，像施了魔法般，无声无息地被推到了方伟奇面前那片狼藉的桌面上。
推过去的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甚至没有半点汤水的油渍。毛巾的主人，正是坐在桌子另一端、仿佛置身事外的李文勇！
方伟奇哪里还顾得上形象，一把抓过毛巾就捂在脸上，用力地、狠狠地擤鼻涕、擦眼泪，动作粗鲁得像在蹂躏仇人。
就在他抓着毛巾胡乱擦脸，眼睛被泪水糊得几乎睁不开的时候——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近不可闻的细微声响，伴随着一点极其微弱的光亮闪烁，在餐桌一角响起。
马群耀僵住了。他刚才被方伟奇的惨状吓到，下意识抓起了手机……然后……本能地……
李文勇的视线，如两道精准的手术刀光，“唰”地扫了过来，冰冷锐利，精准地钉在马群耀那只还握着手机的、微微发抖的手上。
马群耀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冲上天灵盖，求生欲爆棚：
马群耀“没！我…我就是想…想开个闪光灯看清点…关心奇哥伤势！绝对绝对没拍照！！我发誓！！”
林祎凯…………
方伟奇把毛巾从脸上挪开一点，露出一双兔子般通红的眼，声音嘶哑中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控诉与怀疑：
#方伟奇“阿耀…我信你个鬼！你要是敢…敢拍我！…李文勇！
李文勇少爷！
李文勇的声音第一次响起，打断了方伟奇的威胁。他没有看马群耀，也没有看林祎凯，那平静到让人心里发毛的目光再次落回到方伟奇脸上。
只是这一次，那幽深冷沉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极其罕见的东西一闪而过——像冰封湖面被投入一粒滚烫的石子，只激起一个微不足道、却又确实存在的涟漪。
一丝极其微弱的弧度，在他坚毅的唇线末端极其短暂地溜过，快得仿佛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然后，李文勇再次拿起了他那双仿佛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筷子，仿佛无事发生般，探向自己那碗还剩大半、依旧红得令人心悸的螺蛳粉。
他夹起满满一箸浸透了红汤的粉条，动作平稳地将它送入口中。
整个过程顺畅自然，只有咽喉处，随着缓慢而用力的一咽，喉结上下缓缓滑动了一次。他甚至没有说话，只是用这个无声的吞咽动作，对着泪眼婆娑的方伟奇，做出了最清晰有力的回应——这才算第一口，少爷？你不行。
方伟奇被眼泪和鼻涕糊住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了李文勇的动作，还有对方那仿佛被什么东西点亮了一瞬、此刻又迅速归于无波的眼底。
方伟奇李文勇
方伟奇的声音陡然拔高，又急又怒，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被彻底激起的少年意气，
方伟奇“你得意什么？！”
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炸毛的猫，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几个碗碟都跟着哐当一声脆响，
方伟奇“本少爷今天就跟你耗到底！给我拿碗来！”
他指着李文勇面前那碗粉，眼神凶狠得像要生啃了对方，
方伟奇“我也要吃！要一模一样的！”
李文勇的筷子终于停在了半空。他没有动，沉默持续了两秒钟。餐桌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螺蛳粉蒸汽、泪水、尴尬和汹涌的少年意气。
然后，李文勇的眼角再次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这一次，不再是转瞬即逝的涟漪，而像一道极其克制的裂缝，在那张冷硬的冰面上快速延伸开一丝极其微妙的……可以称之为“兴味”的弧度？
他抬起眼，视线越过桌子中央那个格格不入的精美点心盒，越过林祎凯和马群耀几乎石化的身影，稳稳落在正用手背用力擦着红肿眼角的方伟奇身上。
他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放下筷子，声音低沉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穿透力：
李文勇“收到。给少爷…盛大的。”
“盛大”二字他稍稍加重了一丁点，尾音很轻，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方伟奇胸口溅起一阵不甘示弱的涟漪。林祎凯和马群耀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气氛……好像有点不对了？
他微微向前倾身，筷子深入汤海，目标明确——方伟奇碗里那片炸得金黄、此刻正浸在浓厚红汤中吸饱了浓郁油花、边缘微微卷曲的大片牛肉！
是的，方伟奇碗里。那碗正被他嫌弃地推在桌子中央、还没被他自己动过的螺蛳粉碗里！那片牛肉红亮诱人，是浮在汤面上最顶级的精华，刚才方伟奇被辣得涕泪横流时碰都没敢碰。
筷子夹住肉片的瞬间，沉稳、利落、毫不犹豫。紧接着——
嗖！
那片饱含着汁水和死亡辣度的牛肉片，就这么在方伟奇，林祎凯，马群耀，三人同步聚焦的、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稳稳当当地被夹起，越过提拉米苏和螺蛳粉两样毫不相干的食物，精准无误地投入了李文勇自己碗里那片红汤深处。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像是演练过无数次。李文勇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表情，眼神甚至没有从这片牛肉的落点挪开过哪怕一秒。
窗外的阳光正好斜斜射入餐厅，在四人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将那碗螺蛳粉和旁边的提拉米苏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