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的空气冷得像冰窖,消毒水味儿钻人脑仁。
各种仪器的滴答声、嗡鸣声,还有换气扇的低吼,混在一块儿,吵得人太阳穴直跳。
李文勇躺在那儿,脸上扣着氧气罩,脸色白得跟墙皮似的,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看得人心头发紧。
就那心电监护仪上爬着的小绿线,还一拱一拱地跳着,让人觉着他还活着。
方伟奇弓着腰,脑袋都快杵到屏幕上了。他死死盯着那小绿线,旁边跳动的数字像个催命符:67……68……67……。
护士说过,这数要掉下60,就得拉警报,全院的专家都能给炸出来。
方伟奇“操……”
方伟奇低低骂了一声,手指头抠着冰凉的操作台边,指尖都发白了。
刚才护士拿着记录板进来,皱着眉扫了一眼屏幕,那眼神跟刀子似的刮过他
护士“家属注意点,波动太大对病人不好!心率怎么跌这么快?”
方伟奇“知…知道了!”
方伟奇当时像被踩着尾巴的猫,梗着脖子吼回去
方伟奇“空调太冷!他冻的!”
吼完自己都觉得心虚,一股邪火在肚子里乱窜。
这破数字!他看着那碍眼的“67”,牙根发痒,不行!不能让它跌!
他像做贼似的左右瞄了瞄,走廊静悄悄的。眼一闭,心一横,手指头就戳过去了!
那操作屏冰冰凉,他哆嗦着,指尖在那该死的“设定下限”数字上狠狠一划拉!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滑音。60!硬是被他生掰成了70!
好了!方伟奇喘了口粗气,像刚跑完一千米。小绿线还在它原来的节奏上拱着,可旁边的下限警报线“噌”地一下跳高了一截。
这下怎么跳都不会叫唤了!他抹了把额角根本不存在的冷汗,才觉出后颈脖子一阵发酸。这破医院,椅子都不给张舒服的!
他又恨恨地踹了一脚固定椅子的铁杆子,结果劲儿使大了,“哐当”一声闷响!吓得输液袋都跟着晃悠。
护士“哎哎!”
一个小护士听见动静冲了进来
护士“干嘛呢?这仪器脆着呢!”
她瞪了方伟奇一眼,赶紧去扶稳晃动的输液架子。
方伟奇心还在嗓子眼蹦呢,嘴硬地扭过头
方伟奇“椅子硌脚!什么破烂!”
护士没理他,目光狐疑地在仪器设定界面上溜了一圈。
方伟奇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感觉那眼神能穿透钢板。
还好,护士没发现,只是嘀咕了一句“家属请保持安静”,又瞪他一眼才走开。
警报声消失了,可李文勇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像个精致的假人。
方伟奇那股无名火憋着没地儿发,烧得他难受。
他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头发硬得像钢丝。绕着病床走了两圈,像只困在笼子里的暴躁狮子。最后脚步定在了床头。
惨白的灯光打在李文勇脸上,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投下一小片阴影。
平时看惯了他那副死人脸,又冷又硬,现在……居然有点顺眼?
方伟奇脑子里冒出这念头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弯腰凑近了点,能看清李文勇干裂的嘴唇上起了点死皮。
氧气罩的带子勒着耳朵,在皮肤上留下浅浅的红印子。
方伟奇“姓李的……”
方伟奇喉咙里咕哝一声,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怕吵醒他,又像憋了一股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劲儿。
方伟奇“真当自己铁打的?挡个破枪子儿那么来劲……”
四周静得可怕,只有机器的声音嗡嗡作响,听得人心烦意乱。
不知道是灯光晃眼,还是心里那股邪火烧的,方伟奇口干舌燥。
他舔了舔自己同样干巴巴的嘴唇,看着李文勇那没什么血色的薄唇,鬼使神差地,脖子往前一探——
心跳仪上的小绿线突然跟抽了风似的,猛地一跳!
下一秒,原本静默的心电监护仪屏幕猛地炸开一片刺眼的亮黄!
嘀!嘀!嘀!嘀嘀嘀——!!!
尖锐到能捅破耳膜的警报声瞬间撕裂病房的寂静!像是往滚油锅里浇了一瓢冷水!
屏幕上那条本该平稳起伏的绿线,完全疯了!直挺挺地拉出一条笔直光滑的……横线?!
护士“妈呀——!!”
一声女高音惊恐的尖叫扎进方伟奇的耳朵!
刚才那个小护士跟踩着风火轮一样冲了进来,脸吓得煞白,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她死死指着那屏幕上那条平得像 死人的直线
护士“心脏停跳?!不可能啊!刚才还好好的!!”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调,扑过去就要去按紧急呼叫。
方伟奇整个人都僵了!像被雷劈了个正着。眼前晃过李文勇那张安静得过分的脸,警报声像巨锤一样砸在他的脑仁儿上。
完了!是不是被他刚才靠太近气到了?还是……真要死了?!
方伟奇“等等!!”
方伟奇嗓子劈了音,猛地扑过去挡住护士的手,力气大得把她撞得一歪
方伟奇“不是!不是停跳!!”
护士被他吼懵了,一抬头,看见那疯子一样的少爷,此刻脸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眼神惊恐又疯狂地扫了一眼李文勇,又扫了一眼那平直光滑得诡异的绿线,脱口吼道
方伟奇“刚…刚才那是……那是……我……”
护士“你什么你?!”
护士急得要跳脚,人命关天还支支吾吾!
方伟奇“我……我他妈……老子没忍住亲了他一下!!!它就变这样了!!!!”
病房里死寂了一秒。
只剩下机器单调尖锐的警报还在疯狂鸣叫。
护士举着要按呼叫铃的手,彻底僵在半空。
她的嘴微微张着,目光从屏幕上那条无比光滑的标准正弦波绿线,缓缓挪向方伟奇那张又红又白、写满了“闯了天祸”的俊脸,再慢慢挪向病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李文勇……
护士“噗……”
小护士猛地捂住嘴,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小幅度耸动,死死憋着的笑声在指缝里漏了出来,像烧开的水壶。
警报还在响,屏幕上的正弦波绿线依旧画着教科书般精准的几何线条。
深夜的医院走廊空旷得瘆人。
方伟奇弓着背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两条长腿憋屈地缩着,手指头无意识地抠着裤腿上缝线的小疙瘩。
脸颊烧得厉害,刚才护士那想笑又不敢大笑、憋得通红的样儿还晃在眼前,臊得他恨不得钻地缝。
他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猛地站起来,在李文勇床前那点巴掌大的地方来来回回地踱步。
皮鞋摩擦着光洁的地板,发出刺啦刺啦的动静,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床边的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作妖的绿线终于被调回了正常模式,正老实巴交地在他眼前上下拱着,旁边的数字稳稳地71。
方伟奇“操……”
方伟奇盯着那条线,恶狠狠地低声骂了一句。这破机器是不是有毛病?
刚才吓死个人!他步子有点乱,一脚差点绊到床脚挂着的输液泵上。
目光扫过李文勇氧气罩下没啥血色的嘴,刚才碰到的触感……方伟奇猛地甩甩头,想把那点荒唐又磨人的念头甩掉。
他烦躁地捏了捏口袋,硬邦邦的。摸出来一看,是支挺小巧的录音笔。
捏着那冰凉的塑料壳,沈弈的手指头有些僵硬地蜷了蜷。
他回头飞快瞟了一眼,走廊那头值班台的护士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
方伟奇深吸一口气,动作快得像偷腥的猫,把那支录音笔“呲溜”一下,塞进了李文勇紧紧贴在身侧的、还沾着一点消毒水味儿的枕头底下,硬邦邦的手指头差点碰到李文勇凉凉的耳垂。
做完这个,他像刚干完一票大的,飞快地把手抽回来,插进自己裤兜里,后背都僵了。
做完这一切,他整个人泄了劲儿。
肩膀垮下来,拖着步子挪到墙边,最后那点精气神儿也耗干了,整个人顺着冰凉的墙壁往下滑,噗通一声,直接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后脑勺“咚”地一声撞在墙上,他也懒得管了。
骨头缝里透出的疲倦感排山倒海地涌上来,眼皮沉得像灌了铅。
他把脸埋进曲起的膝盖里,蹭了蹭起了毛球的裤腿。
安静的病房里,只剩下仪器低低的嗡嗡声,还有他埋在膝盖里,闷得几乎听不见的嘟囔,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股说不出的别扭劲儿:
方伟奇“喂……姓李的……”
方伟奇“……听见没……”
方伟奇“……快他妈……”
方伟奇“……醒来骂我啊……败家子……”
声音闷闷的,低低的,飘散在冰凉的空气里,被监测仪器平稳的滴答声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