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驶离江城站台,将那座承载了林溪太多痛苦与挣扎的城市,连同那些惊心动魄的名字——顾深、沈清澜、秦露——都远远抛在了身后。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从熟悉的街景渐渐变成广阔的田野,再变成陌生的丘陵。林溪靠在窗边,闭着眼,感受着车厢轻微的晃动,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感席卷全身,但心底深处,却有一丝微弱却真实的轻松在悄然滋生。
苏城,一座以园林和水乡闻名的江南古城,节奏舒缓,空气里似乎都带着湿润的绿意。林溪在靠近老城区的地方租下了一个小小的单间。房间不大,带一个朝南的小阳台,阳光可以暖暖地洒进来。楼下就是一条安静的老街,青石板路,白墙黛瓦,偶尔有摇橹船从窗外的河道慢悠悠划过,传来船娘软糯的吴语小调。
这里没有A大的喧嚣,没有无处不在的审视目光,没有那些让她窒息的回忆。她像一株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植物,终于找到了一片可以安静喘息、重新扎根的土壤。
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工作。她需要生存,也需要一个全新的起点,与过去彻底切割。她不再奢望进入那些高大上的画廊或艺术机构,目标明确地投向了一些小型的、氛围更自由的文创工作室、设计公司,或者……教小朋友画画。
投出去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偶尔有几个面试,对方看到她简历上“A大艺术设计”的学历和那幅《冬·痕》的获奖记录时,眼神总会变得有些探究和复杂。林溪知道,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有些痕迹是无法完全抹去的。她只是平静地解释,毕业作品是个人艺术探索,不代表商业风格,她愿意从最基础的工作做起。
最终,一家开在老街深处、名叫“拾光”的小小画廊兼咖啡馆向她伸出了橄榄枝。老板是一位四十多岁、气质温婉的女士,姓杨。她看过林溪带去的几幅在苏城画的风景速写和小幅水彩,画风清新恬淡,捕捉了苏城独有的水汽氤氲和市井烟火气。
“画得很干净,有灵气。”杨老板笑着说,“我们这里不大,主要是卖些本地艺术家的作品和小工艺品,也兼卖咖啡。需要一个懂点画、能招呼客人、也能帮忙打理下店里杂务的人。薪水不高,但胜在清静,包一顿午饭。你愿意来吗?”
“愿意!”林溪毫不犹豫地点头。清静,正是她此刻最需要的。
“拾光”画廊很小,只有两间不大的展厅和一个临河的小小咖啡区。木质的书架,暖黄的灯光,空气中混合着咖啡香、纸张味和淡淡的颜料气息。墙上的画作多是本地不知名画家的风景、静物,价格亲民。客人不多,大多是附近的居民、路过的游客,或者一些寻找安静角落的文艺青年。
林溪的工作很杂:早上开门,打扫卫生,给绿植浇水;客人来了,介绍画作,端咖啡点心;空闲时,就坐在临窗的位置,对着窗外流淌的河水和斑驳的老墙画速写。日子像窗外的河水一样,缓慢而平静地流淌。没有惊心动魄,没有刻骨铭心,只有细碎的日常和一点点重新积累的安全感。
她刻意不去想江城,不去想那个人。手机里,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被她设置了静音,然后彻底拉黑。苏晴每天都会给她发信息,分享学校的趣事,吐槽奇葩教授,偶尔小心翼翼地试探江城那边的消息——无非是沈清澜焦头烂额应付舆论和调查,秦露家彻底败落,以及……顾深彻底消失在公众视野,据说连顾氏集团的职务都辞了,不知所踪。
林溪每次都只是淡淡地回复:“知道了,晴晴。我在苏城很好,勿念。” 然后将那些名字带来的最后一丝涟漪也按捺下去。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抵达苏城的第二天,另一列火车也停靠在了苏城站。
顾深穿着一身简单的深色休闲装,戴着帽子和口罩,像一个普通的背包客,融入了苏城的人流。他没有去找林溪,甚至没有靠近她居住的那片老城区。他在城市另一端,一个相对现代、交通便利的商务区,租下了一间高层公寓。
公寓的落地窗视野极好。他没有布置什么家具,空旷的客厅里,只有一张巨大的工作台,上面散落着电脑、数位板和设计图纸。他接手了顾氏集团旗下一个边缘化的、专注于数字艺术和线上平台开发的小型科技子公司。这个决定让顾氏高层哗然,也让沈清澜暴怒,但他态度强硬,不容置喙。
他的生活变成了两点一线:公寓和公司。他像个工作机器,疯狂地投入项目开发,常常通宵达旦。只有每天深夜,处理完所有邮件和方案,他才会走到落地窗前,点燃一支烟,沉默地眺望着城市另一端那片被夜色笼罩的老城区方向。
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明灭,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疲惫而冷硬。他像一个沉默的守望者,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无法跨越的鸿沟,固执地守望着那盏或许已经熄灭的灯火。他不打扰,不靠近,只是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将自己放逐在林溪的世界之外,却又无法真正离开。
苏城的春天来得悄无声息。河边的柳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林溪坐在“拾光”临窗的位置,画板上是一幅刚完成的速写:一只慵懒的狸花猫趴在隔壁茶馆的窗台上晒太阳。阳光暖融融的,咖啡的香气氤氲。杨老板端着一碟刚烤好的杏仁饼干走过来,放在她手边。
“小溪,画得真可爱。”杨老板笑着说,“最近气色好多了。”
林溪放下画笔,拿起一块温热的饼干,咬了一口,酥脆香甜。她看向窗外,河水波光粼粼,一艘小船慢悠悠地划过。她微微弯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来到苏城后,第一个真正轻松而恬淡的笑容。
“嗯,这里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