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夜

陈路周推开门，带着一身山风微凉的潮气和挥之不去的低气压。

朱仰起哟！Lucy！回来啦！

朱仰起像只闻到腥味的猫，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满脸堆着八卦兮兮的笑容凑上前。

朱仰起怎么样怎么样？相亲相得如何？长啥样啊？是不是特大家闺秀？

陈路周没理他，径直走到小冰箱前，拿出一瓶冰水，拧开盖子，仰头灌了一大口，缓解了些心头那股无名火和莫名的窒闷感，声音带着点冷水浸润过的微哑。

陈路周是谷妍

朱仰起哈？！

朱仰起夸张地掏了掏耳朵，眼珠子瞪得溜圆。

朱仰起谷妍？你们这么有缘分吗？

他一连串的追问像连珠炮，脸上写满了“这他妈也行？”的震惊。

陈路周嗯

陈路周又喝了一口水，冰凉的瓶身贴着他发烫的掌心。他靠在冰箱门上，目光没什么焦点地看着窗外沉下来的天色。

陈路周但是不是相亲

朱仰起卧槽！

朱仰起一拍大腿，绕着陈路周转了小半圈，像看什么稀世奇缘。

朱仰起这缘分也太邪门了吧？！绕来绕去还是她？你俩这红线是月老拿钢筋焊死的吧？！焊死在山庄了？！

他啧啧称奇，随即又想起什么。

朱仰起那……聊得挺好？一起出国的事儿板上钉钉了？

陈路周捏着水瓶的手指猛地收紧，塑料瓶身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咯吱声。他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声音没什么起伏。

陈路周她说，她不出国

朱仰起？？？

朱仰起脸上的笑容和震惊瞬间凝固，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凝固的问号，像是被这急转弯闪断了腰。

朱仰起不出国？！不是，等等……Lucy，我没理解错吧？她家不是安排她跟你一起出去吗？她不出国？为什么啊？

他挠了挠头，一脸费解，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拍脑门，用一种极其笃定的语气说。

朱仰起这没道理啊！她那么喜欢你！

“喜欢你”三个字，像三颗滚烫的炭火，猝不及防地砸在陈路周冰封的心湖上。

朱仰起摸着下巴，摆出一副洞察世情（自封）的分析姿态，继续输出。

朱仰起难道……是欲擒故纵？她只喜欢追不到你的那种感觉？

朱仰起享受这种……呃，单向恋的刺激？

他越说越觉得有理。

朱仰起对！肯定是这样！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Lucy，你被拿捏得死死的！

‘单向恋吗？

朱仰起看他情绪实在不高，识趣地闭嘴，但眼珠子一转，立刻换了个思路。

朱仰起得得得，Lucy，别跟这儿演忧郁王子了！多大点事儿！

朱仰起晚上徐栀和蔡莹莹约咱们出去喝酒，就在这的酒吧！

朱仰起人家徐栀多好，你不在的时候，人还主动帮我一起看着陈星齐那混世魔王呢，多靠谱！这局我先替你答应了！

……

酒吧里光影迷离，低沉的蓝调混着人声的嗡鸣。徐栀远远看见陈路周和朱仰起走进来，立刻扬起明媚的笑容，用力朝他们挥了挥手。

徐栀这边！

陈路周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径直走过去在卡座坐下。朱仰起则咧着嘴，熟稔坐到蔡莹莹对面。

徐栀你们要喝点什么？我点了长岛冰茶

徐栀把酒水单推过去，目光落在陈路周身上，带着自然的熟稔。

陈路周来杯鸡尾

陈路周随口应道，目光掠过舞池里晃动的人影。他并没有刻意冷场，在朱仰起和徐栀、蔡莹莹热火朝天地聊起学校八卦、游戏新赛季、甚至吐槽陈星齐最近的“光辉事迹”时，他也会适时地搭几句嘴，笑一笑。

当朱仰起眉飞色舞地讲到陈星齐如何把连惠女士新买的限量版球鞋当“战船”开进游泳池时，陈路周也配合地低笑了一声，胸腔微微震动，眼底却像蒙着一层薄雾，笑意并未真正抵达深处。

……

暮色四合时，谷妍独自走进了同一家酒吧，比他们先到。她不喜欢黄昏，那种光线渐暗、世界沉入寂静的时刻，总让她感到一种无处遁形的孤独。酒吧的喧嚣像一层隔音的壳，暂时能将她包裹起来。

她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点了一杯烈酒。一杯接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在迷离的光线下晃荡。桌面上的空杯渐渐多了起来，酒精像温热的潮水，漫过理智的堤岸，眼前的景象开始晃动、重叠。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时空的画面，像褪色的老电影胶片，带着刺耳的杂音强行插入现实——

同样是这家酒吧（或许不是？），灯光似乎更暗一些。卡座里，是陈路周、徐栀、朱仰起、蔡莹莹。他们四人围坐，气氛热烈。陈路周侧着头，专注地听着徐栀说话，嘴角噙着她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放松而愉悦的笑意，眼底的光亮得灼人。徐栀说着什么，神采飞扬，朱仰起和蔡莹莹在一旁起哄大笑。那笑声尖锐地穿透时光的壁垒，刺进谷妍的耳膜。

她像个透明人，站在画面之外，隔着冰冷的玻璃橱窗，看着里面那个她永远无法融入的、温暖又刺眼的小世界。

心口猛地一抽。

她甚至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切都还没变得面目全非之前，她和朱仰起的关系其实也不错。他会大大咧咧地拍她的肩膀喊她“妍哥”，会把她当兄弟一样吐槽陈路周。可后来呢？后来她成了那个被全网唾弃的“谷妍”，朱仰起看她的眼神也只剩下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最终渐行渐远，形同陌路。

而现在，看着眼前现实与幻影交织的画面：陈星齐的糗事引得陈路周露出难得的笑意，朱仰起夸张地比划着，徐栀和蔡莹莹笑作一团……他们四个人，自成一体，吵吵笑笑，鲜活生动，散发着一种牢不可破的、属于“自己人”的热络气场。

那堵无形的墙，仿佛从未消失过，甚至更高、更厚了。将她死死地隔绝在外。

谁也无法融入。

谷妍猛地灌下杯中最后一口烈酒。辛辣的液体像火线一样烧灼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却暖不了四肢百骸的冰冷。她没有流泪，眼眶干涩得发痛，只是觉得眼前的画面太过刺眼。

几乎是凭着本能，她撑着发软的桌子站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人影幢幢，她不再看那个方向，低着头，跌跌撞撞地穿过喧闹的人群，朝着门口那片相对昏暗的光影挪去。

她踉跄着走下台阶，扶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身后酒吧里泄出的音乐和人声被门隔绝，变得模糊不清。

冰冷的墙壁硌着她的额头，带来一点微弱的刺痛，试图唤回一丝清醒。

难道……

难道我拼尽全力爬回来，却终究无力改变任何事吗？

爷爷的结局，还有……那堵永远横亘在她与他之间的、名为“徐栀”和“他们”的高墙？这个念头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