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自来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盥洗池的不锈钢表面,发出细小的声响,宋欢柠盯着镜子里那张湿漉漉的脸,水珠沿着泛红的脸颊滚落,分不清是自来水还是别的什么,心脏依旧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像一只被强光惊扰、找不到出路的飞蛾,她摊开掌心,那张被汗水和紧张揉捏得皱巴巴的纸团静静躺着,像一颗滚烫的、不安分的心脏。
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她小心翼翼地展开它。
铅笔的线条在汗渍的浸润下微微晕染,但那个配平出她生日的方程式依旧清晰得像刻下的烙印——1,2,0,3,1,7
目光下移,那个歪歪扭扭、线条笨拙的火柴人,小心翼翼地捧着那颗用十字纹路画出的柠檬糖,瞬间击溃了她试图维持的平静。
镁条燃烧的炽烈白光,笔记本上那句指向不明的预言,实验服上无法抵赖的灼痕“证据”,还有此刻手中这张裹挟着所有隐喻的纸片……
“柠柠?”程予白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传来,带着明显的担忧,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水池附近,“你还好吗?脸色还是很差。”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镜子的边缘,眉头紧锁,镜片后的目光在她湿漉漉的脸和紧攥着纸团的手之间扫视,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审视。
宋欢柠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那张纸重新攥紧,紧紧握在汗湿的手心,指节用力到泛白,她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转过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没事了,就是水太凉,激了一下。”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喘。
程予白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样子,眼神暗了暗,他没有戳破,只是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想要接过她另一只手里还捏着的、刚才擦脸的纸巾:“给我吧,帮你扔了。”那动作带着习以为常的体贴,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紧握纸团的手背。
宋欢柠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缩回了手,将那团皱巴巴的纸更深地藏进手心,背到了身后,动作快得有些失态,
“不用!我自己来!”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和抗拒。
空气瞬间凝滞。
程予白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关切笑容终于彻底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错愕和受伤,以及更深沉的、被强行压抑的阴郁,他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钉在宋欢柠脸上,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一年之久的“好兄弟”。
“柠柠,”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逼问的严肃,“你手里拿的什么?”
宋欢柠的心跳几乎要冲破喉咙,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背紧紧抵在冰冷的水池边缘,那团纸在手心灼烧着她,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薛珩穿透镁光的眼神和那张火柴人捧糖的图画在疯狂旋转。
“是薛珩给你的?”程予白向前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压迫感,“他刚才撕下来那张纸?上面写了什么?”他不再是那个阳光爽朗的“好兄弟”,此刻更像一个被侵占了领地的守卫者,竖起了冰冷的尖刺。
“没……没什么!”宋欢柠慌乱地摇头,手心攥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里,她只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逼问,逃离程予白此刻陌生而锐利的目光,“就是……实验草稿!对,草稿!”她语无伦次,猛地低下头,试图从程予白身侧挤过去,
“我、我去趟器材室,还东西!”
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抱着记录本,和那团紧紧攥在手心的秘密,低着头,几乎是小跑着冲向实验室通往器材室的那扇小门。
她能感觉到背后,程予白那道冰冷、复杂、带着强烈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牢牢地钉在她的背上,让她如芒在背。
推开器材室的门,一股混合着尘埃、木材和金属器械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光线也比实验室昏暗许多,高高的架子堆满了各种仪器和箱子,空气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声。
宋欢柠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息着,试图平复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手心里的纸团已经被汗完全浸透,变得柔软而脆弱,她缓缓松开手,展开那张饱经蹂躏的纸,那个笨拙的火柴人和它捧着的柠檬糖,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就在这时,器材室深处,靠近后窗放置杂物的角落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像是金属零件掉落在木质桌面上的“咔哒”声。
宋欢柠浑身一僵,猛地抬头望去。
昏暗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她,站在一张堆满废弃玻璃器皿的桌子前,白大褂在幽暗的光线下勾勒出清瘦挺拔的轮廓,正是薛珩!
他显然刚进来不久,似乎正在整理什么,那声轻响,是他放下一个铜质漏斗时发出的,他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的闯入,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专注。
宋欢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想转身逃离,然而,就在她脚步微动的瞬间,薛珩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极其自然地转过了身。
光线从高高的、积着灰尘的气窗斜斜落下,在他深邃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梁上投下清晰的明暗分界,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微弱的光,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仿佛对她的出现毫不意外。
他的视线,在她因慌乱而泛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下移,精准地落在了她紧握着、微微颤抖的右手上,那里藏着张皱巴巴的纸,以及纸上无法完全遮掩的、火柴人捧糖的笨拙图画。
空气仿佛凝固了,
器材室里只有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薛珩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脸上未褪尽的惊惶,看着她紧握着那张“证据”的、用力到指节发白的手。
他的眼神不再是镁光下那种灼热的穿透,也不是实验室里冷静的审视,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像平静海面下涌动的暗流,带着洞悉一切的沉默和一种……近乎等待的耐心。
宋欢柠感觉自己像被钉在了原地,逃开程予白的逼问,却一头撞进了猎人无声的注视里,她无处可逃,手心里的纸片像一块烧红的炭,灼烧着她的神经,她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想质问这到底算什么,想……把这张该死的纸扔到他脸上!
可最终,所有的声音都哽在喉咙里,只化作一声带着轻微哭腔的、破碎的质问,在安静的器材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薛珩……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被逼到悬崖边的无助和迷茫,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期待。
猎人依旧沉默。
他微微偏了下头,目光从她紧握的右手,缓缓移回她泛红的、带着水汽的眼睛,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向前走了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昏暗的距离,光线在他脸上移动,镜片后的眸光,在幽暗中,终于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狼狈又倔强的模样。
他缓缓抬起手,没有去碰那张纸,也没有去碰她,他的指尖,隔着微凉的空气,虚虚地点向她自己校服外套的口袋——那个装着未拆封柠檬糖和巧克力的口袋。
然后,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平缓,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晰地荡开在她紧绷的心弦上,
“口袋里的柠檬糖,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