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推门进来,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四目相对。没有预想中的悲伤或绝望。陈焰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林晚打着固定支架的左肩上,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需要修复的器械,冷静得近乎残酷。
没有寒暄,没有安慰。
陈焰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脖颈。她的目光投向病房角落——那里放着一台连接着网络的高清显示器,屏幕上正播放着一段录像:林晚在瑞士挑战杯决赛上,完成“晚燕振翅”转体1080度后、团身翻腾前的那个瞬间。
画面被定格、放大、慢放。
陈焰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着,没有声音,只有口型,配合着极其轻微的头部动作:
“左…髋…角…度…多…了…0.5…度…”
“核…心…松…了…0.1…秒…”
她在分析!在指导!在她自己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双手永久瘫痪、连握紧拳头都做不到的时候,她的大脑,依旧如同最精密的计算机,在分析着林晚那场惨烈失败中的技术瑕疵!
林晚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扑到床边,哽咽着:“陈指导…别看了…都过去了…您好好休息…”
陈焰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锐利地、不容置疑地钉在林晚脸上。她的眼神里没有悲伤,没有自怜,只有一种沉淀到极致的平静和一种近乎命令的执着:
“过…不…去。”
“火…没…灭。”
她极其艰难地动了动唯一还能轻微控制的脖颈,示意林晚靠近些。然后,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林晚打着支架的左肩上,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里面复杂的损伤结构。
“疼?”她无声地问。
林晚用力点头,泪如雨下。
陈焰的眼神没有波动,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那眼神仿佛在说:疼就对了。然后,她的目光转向林晚的眼睛,无声的指令清晰无比:
“从…头…烧…起。”
“烧…给…新…燕…子…看。”
新燕子?林晚怔住。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方毅带着一个怯生生的、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走了进来。女孩扎着简单的马尾,眼睛又大又亮,带着初生牛犊的清澈和一丝紧张。
“林晚姐姐…陈指导…”女孩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点地方口音,“我叫李小燕,是方指导带我来的…我…我看了您所有的比赛录像,还有‘晚燕振翅’的力学分析…”她从身后拿出一个画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是稚嫩却条理清晰的力学草图和动作分解,“我…我试着改了一下转体的角度和发力节奏,降低了对肩胛盂唇的峰值压力,加了一个单杠倒立接空翻的连接…我…我叫它‘雏燕初鸣’…”
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小,脸涨得通红,忐忑不安地看着病床上的陈焰和打着支架的林晚。
林晚看着那本充满稚气却闪耀着智慧火花的笔记本,看着女孩眼中那熟悉的、对天空的渴望,仿佛看到了十七岁那年,站在省队冰冷高低杠前、被所有人称为“废物”的自己。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更深的酸楚涌上心头。
陈焰的目光也落在了那本笔记本上。她那如同深潭般平静的眼眸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她的嘴唇再次翕动,无声的指令清晰地指向林晚:
“教…她。”
“火…种…不…能…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