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车在永夜星的无尽风雪中咆哮,如同一条伤痕累累的钢铁巨兽,引擎的嘶吼是它唯一的战歌。车窗外,铅灰色的天幕低垂,狂风卷起雪尘,将联邦追兵的探照灯光彻底吞没。
车厢内,血腥味、机油味和休眠舱散发的微弱冷气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林烬背靠着冰冷的休眠舱壁,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肋骨的剧痛,但她仿佛感觉不到。她的手指还残留着拂过外壳焦痕的触感,更深的,是心口那枚沉寂“种子”的冰冷,以及楚夜最后传递的坐标烙印带来的灼烧感。深潜点-零。那地方像一块沉重的磁石,吸走了她所有的力气和思绪。
“甩掉了。暂时。”夜枭冰冷的声音从前座传来,打破了车厢内死水般的寂静。她单手操控着方向盘,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折断的左臂固定在简陋的支架上,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锋,透过布满冰霜的后视镜扫过林烬,“他……怎么样?”
林烬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观察窗内。楚夜的脸在幽蓝的微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玉石的死寂,那点微弱的生命叩击感自冰谷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幽蓝的指示灯如同风中残烛,光芒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她张了张嘴,喉咙里火烧火燎,最终只挤出一个嘶哑的音节:“……还活着。” 声音低得像雪粒落在车顶,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笃定。
“活着?”老鬼抱着他那条以诡异角度扭曲的断腿,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闻言猛地抬头,独眼里是劫后余生的浑浊和更深的恐惧,“林头儿,那玩意儿……那休眠舱……还能叫活着吗?楚长官他……他……” 他嘴唇哆嗦着,后面的话被巨大的惊悸堵在喉咙里。
凯斯挣扎着从副驾驶半转过身,他的断腿处理得比老鬼稍好,但失血和寒冷让他同样虚弱不堪。医生的本能让他看向休眠舱的简易仪表盘,那些代表生命维持的读数在低得危险的边缘徘徊,更像是在维持一具躯壳的最低活性。“维生系统……在过载边缘……能量快耗尽了……” 他的声音干涩,带着无能为力的绝望,“而且……刚才的爆炸冲击……内部……可能有我们检测不到的损伤……”
夜枭沉默地听着,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绷得更直。她猛地一打方向盘,雪地车粗暴地碾过一片冰棱地带,剧烈的颠簸让车厢里的伤者都发出痛苦的闷哼。她似乎毫不在意,目光死死锁定前方风雪中隐约可见的一片巨大阴影——那是一座被冰川半掩的、废弃的星际矿场入口。
“撑住。”她只说了两个字,声音冷硬如铁。
雪地车咆哮着冲进矿场巨大的、如同巨兽咽喉般的入口通道,将狂暴的风雪暂时隔绝在外。通道内一片漆黑,只有车灯切割开浓稠的黑暗,照亮布满冰霜和锈蚀矿轨的墙壁。空气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金属粉尘和某种陈腐的气息。
夜枭将车停在一个相对开阔的卸货平台角落,熄了火。引擎的余温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车厢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伤者压抑的喘息和休眠舱维生系统发出的、极其微弱的电流嗡鸣。
“下车。”夜枭解开安全带,动作利落地推开车门,寒风瞬间灌入。她拖着自己的断臂,走到休眠舱旁,冰冷的眼神扫过仪表盘上那些刺眼的红色警告。“没时间了。维生系统最多再撑十二小时。”她看向林烬,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深潜点-零在哪?”
林烬扶着冰冷的舱壁,艰难地站直身体。肋骨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但她强迫自己迎上夜枭的目光。她没有回答,而是缓缓抬起手,指向自己的太阳穴,血红的眼底翻涌着冰冷的、庞大的数据流残影:“在他……给我的坐标里。一个……活着的……地狱。”
“活着的……地狱?”老鬼的声音带着颤音,独眼惊恐地看向那幽蓝的观察窗,仿佛里面躺着的不是楚夜,而是一个来自地狱的引路人。
“玛莎给的芯片,”夜枭突然话锋一转,从贴身的防寒服内袋里掏出一枚微小的数据芯片,正是前哨站里那条指控楚夜叛国的加密通讯记录,“里面的坐标残留……指向仙女座β星域边缘的一个废弃空间站。”她将芯片在指尖转动,冰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剖析着林烬脸上的每一丝表情,“联邦在找你们。或者说,在找‘深潜协议’。而楚夜最后在通讯里说……协议被污染了,A7-X是陷阱。”
她逼近一步,断臂的支架几乎碰到休眠舱冰冷的外壳:“告诉我,林烬。深潜点-零,是不是就是那个‘污染源’?楚夜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是不是因为他把自己当成了……锁住那鬼东西的‘容器’?!”
“容器”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子弹,狠狠击穿了车厢内压抑的死寂!
老鬼倒吸一口冷气,独眼瞬间瞪圆,看向休眠舱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那里面封存着灭世的恶魔。凯斯也猛地坐直身体,脸色惨白如纸,作为医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容器”这个词在生物科技领域意味着什么——那往往是最残酷、最不可逆的牺牲!
林烬的身体猛地一僵!夜枭的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一直刻意回避、却隐隐猜到的那个可能上!星骸坟场的信标、深潜点零那恐怖的腔体和猩红结构体、楚夜异常的“死亡”状态和那枚诡异的“种子”……所有的线索碎片,在夜枭这句冷酷的质问下,瞬间拼凑成一个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恐怖图景!
容器……楚夜是容器?!
巨大的冲击让她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她猛地扶住休眠舱,冰冷的金属触感也无法驱散心底涌起的刺骨寒意。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嘶吼,但喉咙里却像塞满了冰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因为内心深处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告诉她——夜枭的推断,很可能是最接近真相的那个!
“回答我!”夜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在空旷冰冷的矿洞中回荡,“他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了锁住‘深潜协议’污染的‘容器’?!我们拼了命要去的深潜点-零,是不是就是那个污染的源头?!他给你坐标,是让你去加固这把锁,还是……去把它彻底砸碎?!”
她的质问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林烬摇摇欲坠的理智上。林烬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腔弥漫。她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观察窗内那张苍白死寂的脸,仿佛要穿透那冰冷的金属和凝固的血迹,看进他的灵魂深处。
楚夜……你最后看到的……到底是什么?你留给我的坐标……到底是生路,还是……陪你一起坠入地狱的邀请?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震动声,毫无征兆地从林烬紧贴着休眠舱的手掌下传来!
不是之前的生命叩击,而是一种……更低沉、更规律的、仿佛某种庞大机械核心开始运转的……脉动!
与此同时,林烬脖子上那枚沉寂的、冰冷的金属“种子”,毫无征兆地、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
一道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湛蓝光晕,如同呼吸般,在扭曲的金属棱柱表面一闪而逝!光芒虽弱,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属于楚夜精神力的冰冷烙印!
光芒映亮了林烬沾满血污的侧脸,也映亮了她骤然收缩的瞳孔!
休眠舱内,楚夜冰冷的指尖,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