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枯树根系如同天然的屏障,暂时隔绝了身后那片仍在咕嘟冒泡、吞噬一切的死亡沼泽。
劫后余生的众人瘫倒在盘根错节的树根之间,浑身沾满恶臭的淤泥,只剩下剧烈喘息和劫后余生的颤抖。
宁远舟半跪在任如意身边,动作近乎粗暴地擦去她脸上、口鼻中的污泥。
任如意双目紧闭,脸色灰败,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冰冷的泥水混合着背后伤口渗出的鲜血,将她整个人染得狼狈不堪。
“如意!如意!醒醒!”
宁远舟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和颤抖。
他用力拍打着她的脸颊,试图唤醒她。
钱昭挣扎着爬过来,不顾自己手臂的剧痛,颤抖的手指搭上任如意的颈动脉,又翻开她的眼睑查看,脸色极其难看:
“泥水呛入,气息微弱,背后伤口崩裂严重,失血过多……必须立刻施救,不然……”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不言而喻。
“怎么救?这里什么都没有!”
孙朗急得双眼通红,捶了一下地。
宁远舟猛地抬头,目光扫过这片绝望的孤岛,最终落在依旧弥漫的毒瘴和无尽的沼泽上,眼中第一次出现了近乎绝望的神色。
他纵横江湖多年,从未感到如此无力。
就在这时,苏小碗(杨盈)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急切响起:
“水!干净的水!清洗口鼻!还有……按压她的胸口!就像……就像救溺水的人那样!”
她再次搬出了超越这个时代认知的急救知识,心脏狂跳,几乎不敢看宁远舟的眼睛。
她知道这又会引来怀疑,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任如意死!
宁远舟猛地看向她,那目光复杂到了极致,有惊疑,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急切。
他没有时间深思!
他立刻撕下自己内里相对干净的衣襟,对于十三吼道:
“水!还有没有干净的水?!”
于十三慌忙解下自己的水囊,晃了晃,里面只剩下最后几口:
“就……就这些了!”
宁远舟一把夺过,小心翼翼地倒出一点,浸湿布条,清理任如意的口鼻。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回忆着苏小碗的话,双手交叠,按压在任如意的胸口,进行心肺复苏。
一下,两下,三下……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空气中只剩下宁远舟粗重的喘息和按压的沉闷声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
终于——
“咳……咳咳……”
任如意猛地咳出几口浑浊的泥水,眼皮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 有些涣散,随即聚焦在宁远舟写满焦急和担忧的脸上。
“……远……舟……”
她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
宁远舟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巨大的庆幸感席卷全身,他几乎脱力地跌坐在地,紧紧握住任如意冰冷的手,声音沙哑得厉害:
“……没事了……没事了……”
这一刻,什么礼法规矩,什么上下尊卑,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眼中只有这个刚从鬼门关被拉回来的女人,这个与他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伙伴。
那种失而复得的后怕和汹涌的情感,几乎要冲破他一直以来冷静自持的外壳。
任如意看着他从未如此外露的情绪,感受着手心传来的、他微微颤抖的力度,苍白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复杂难明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惯有的清冷。
她想抽回手,却没什么力气。
宁远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并没有立刻松开,只是稍稍减了些力道,依旧握着,转向钱昭,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钱昭,她的伤!”
钱昭立刻上前,再次检查任如意背后的伤口,眉头紧锁:
“伤口撕裂严重,必须重新清理缝合,否则极易溃烂引发高热。但这里……”
他看了一眼周围恶劣的环境,摇了摇头。
“先简单处理,止住血!”
宁远舟命令道,同时将自己的外袍脱下,铺在相对干燥的树根上,
“把她扶过来。”
于十三和孙朗连忙帮忙,小心翼翼地将任如意扶起,让她趴伏在宁远舟的外袍上。
宁远舟亲自拿出水囊里最后一点清水和金疮药,小心翼翼地清洗她背后那可怖的伤口。
他的动作极其轻柔专注,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与平时杀伐果断的模样判若两人。
任如意咬紧牙关,额角冷汗涔涔,却硬是一声不吭。
苏小碗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宁远舟对任如意的情意,在此刻表露无遗。
这让她既感到一丝欣慰(毕竟她是他们的CP粉),又更加为自己岌岌可危的处境担忧。
她再次提供了关键的“提示”,这次甚至救了任如意的命,但这份“未卜先知”的能力,在宁远舟这样的聪明人面前,还能用“运气”和“直觉”搪塞过去吗?
果然,在初步处理完任如意的伤口后,宁远舟缓缓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苏小碗。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深不见底的探究。
他没有立刻发问,而是先对于十三和孙朗道:
“检查一下周围,看看有没有暂时安全落脚的地方,天快亮了,瘴气可能会更重。”
他将两人支开。
然后,他才走到苏小碗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千斤重压:
“殿下,你又一次救了我们。这一次,是如意的一条命。”
苏小碗心脏一缩,低下头不敢看他。
“地陷,毒瘴,溺水急救……”
宁远舟缓缓说道,每一个词都像锤子敲在苏小碗心上,
“殿下,你的‘运气’和‘听说’,未免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他的语气没有质问,没有斥责,只有一种平静到令人害怕的陈述。
苏小碗知道,这一次,单纯的哭泣和装傻可能混不过去了。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却带着一种破罐破摔般的绝望和坦诚(当然是表演出来的坦诚):
“远舟哥哥……孤不知道……孤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每次危险的时候,脑子里就好像……好像有别人在说话一样……告诉孤该怎么做……孤也很害怕……孤是不是……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
她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也被自身“异常”所困扰的受害者形象。
宁远舟深邃的目光牢牢锁定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语中的真假。
苏小碗的恐惧和迷茫看起来无比真实。
良久,宁远舟才缓缓开口,语气晦涩难明:
“或许……是殿下洪福齐天,自有神明庇佑吧。”
他给出了一个连他自己可能都不信的解释,但却没有再追问下去。
无论如何,苏小碗刚才确实救了任如意,救了大家。
在眼前这种绝境下,深究一个暂时对他们“有利”的谜团,并非明智之举。
但他心中的疑虑和警惕,无疑已经攀升到了顶点。
他将苏小碗划入了“极度需要观察且不可控”的范围。
这时,于十三和孙朗返回,脸色稍霁:
“头儿,运气不错,这枯树后面有个很小的树洞,稍微收拾一下,能挤进去避一避,等天亮瘴气散些再找路。”
“好。”
宁远舟收起所有情绪,恢复指挥者的冷静,
“先把伤员挪进去。轮流休息警戒。”
众人再次行动起来,将任如意、钱昭和元禄小心地移入那狭窄却相对安全的树洞。
宁远舟站在树洞外,最后望了一眼那片依旧危险的沼泽,又看了看蜷缩在角落、神色不安的苏小碗,眼神复杂无比。
真情在危机中流露,疑虑也在生存的缝隙中滋长。前方的路,依旧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