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里弥漫着光之子特有的熏香和巫祝草药的清苦气息。长桌上铺开了描绘着圣城与和解村的地图,光之子的长老用金粉标记着宾客席位,巫祝长老则用银线勾勒出行进路线。婚宴的流程繁琐而喜庆,从晨祷、迎亲、合卺礼到夜宴歌舞,每一个细节都浸润着两族融合的心血。
魏劭坐在小乔身侧,他身形挺拔,穿着光之子惯常的简洁白袍,袖口的银线月见草在阳光下若隐若现。他听得认真,偶尔提出些务实的建议,比如打谷场足够宽敞适合摆流水席,圣歌队的排练需要避开村民午休。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叩,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沉稳力量。
小乔努力集中精神,听着长老们讨论花车是用金箔还是银线装饰,喜饼的馅料是枣泥更传统还是新试种的蜜豆更受欢迎。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偶尔点头附和,指尖却下意识地摩挲着藏在袖袋深处的那片边缘焦黄的花瓣。那细微的、如同生命断裂的阻滞感,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头。
“……小乔,你看这样安排巫祝的祈年舞队入场可好?”巫祝长老温和的声音将她唤回。
小乔抬眼,对上长老询问的目光,连忙收敛心神:“长老安排得极好,只是……”她略一沉吟,目光扫过地图上神树的位置,“祈年舞祈求五谷丰登、大地安宁,开场前,或许该在神树下静默片刻,感念神树庇佑之恩泽?”
“好!说得在理!”光之子老祭司立刻赞同,“神树乃两族和解之见证,更是这场婚仪的根本,理当如此!”他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似乎看穿了小乔提议下更深层的用意——借仪式之名,近距离观察神树状态。
魏劭侧头看了小乔一眼,她方才那一瞬间的走神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自然地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掌心温暖干燥:“静默感念,更显庄重。就这么定下。”
议事继续进行,敲定了诸多细节。直到日头偏西,众人才散去。
魏劭被光之子的几位年轻将领拉去查看新到的婚礼焰火,小乔则借口要回药庐整理今日议定的草药清单,独自离开了议事厅。她没有直接回去,而是脚步一转,绕向了神树后方那片较为僻静的林地。
这里阳光被茂密的枝叶筛落,显得幽静许多。泥土的气息混合着更浓郁的腐殖质味道,少了村前花香的喧嚣。小乔的目标很明确——那根出现异常枯萎的侧枝下方。
她蹲下身,仔细拨开地面上层层叠叠的落叶和刚落下的新鲜花瓣。露水浸润的泥土呈现深褐色,带着生机勃勃的湿润感。然而,当她清理到靠近主干根部、正对着那根枯枝垂落方向的地面时,手指下的触感陡然变了。
这里的泥土异常干燥,颜色也更深沉,近乎一种不祥的灰黑。更让她心头一紧的是,在几片蜷曲枯死的花瓣覆盖下,她发现了一小片裸露的泥土,上面散落着一些极其微小的、仿佛被烧灼过的黑色颗粒,如同细碎的焦炭。她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挑起一点,凑到鼻尖,没有草木灰烬的烟火气,反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带着微弱腥气的空洞感,仿佛生机被彻底抽离后留下的残渣。
这与她袖中那片花瓣边缘的焦黄感如出一辙,只是更加强烈。枯萎并非仅仅发生在枝叶末端,它似乎正在向下侵蚀,连地下的根系都受到了影响!这个认知让小乔的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她迅速从药囊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空瓷瓶,用薄木片极其小心地将那些黑色颗粒连同下方一小撮灰黑的泥土刮入瓶中,塞紧木塞。这将是重要的证物。
“在找什么宝贝?”
低沉带笑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小乔身体一僵,几乎是瞬间将瓷瓶藏入袖中,迅速用落叶盖住那片异常的地面,才站起身,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转身面对魏劭。
魏劭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双手抱臂,斜倚着一棵大树,白袍上沾了几点穿过林隙的阳光。他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将她方才略显仓促的动作尽收眼底。
“没什么,”小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指了指地上的落叶,“看这片叶子形状奇特,想捡回去做书签。”她摊开掌心,是一片普通的、边缘略有残缺的枫叶。
魏劭的目光在她掌心停留片刻,又缓缓抬起,落在她脸上。他走近几步,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抬手,却不是去拿那片叶子,而是极其自然地拂去她发鬓间不知何时沾上的一小片枯叶碎屑。
“撒谎。”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洞悉的笑意,指尖却温柔地擦过她的耳廓,那枚“并蒂”耳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有事瞒着我。”他的指腹停留在她微凉的耳垂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是神树的事?”
小乔心头一跳,对上他深邃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质问,只有了然和一种等待她敞开的耐心。她想起老祭司的叮嘱“莫要声张”,也想起他为了这场和解、这场婚礼所付出的一切努力。恐慌一旦蔓延,所有的喜庆都会被蒙上阴影。她不能……至少现在还不能。
“真的没什么,”她垂下眼帘,避开他过于锐利的目光,将那片枫叶攥紧在手心,“可能是筹备婚礼太紧张了,有点胡思乱想。你看神树不是开得好好的?”她抬手指向树冠,那里花团锦簇,在夕阳下依旧流光溢彩,暂时掩盖了深处的枯败。
魏劭沉默地看着她,没有立刻拆穿她拙劣的掩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指尖的微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她袖袋里似乎藏着什么硬物,硌着她的手腕。他没有追问,只是伸手,将她微凉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的大掌里。
“别怕。”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像沉稳的鼓点,“万事有我。”
就在这时,一阵孩童的惊呼从不远处的村口方向传来,打破了林间的寂静。
“快看!那朵花……它怎么了?”
“颜色好怪!像烧焦了!”
小乔和魏劭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村口靠近打谷场边缘的一棵小神树(去年从母树分枝移栽的幼苗)上,几朵昨日还娇艳欲滴的花,此刻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了金银光泽,花瓣边缘卷曲焦枯,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褐色!那枯萎的速度远比母树侧枝上的要快得多,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瞬间舔舐过!
几个光之子和巫祝的孩子围在树下,小脸上写满了惊愕和不解。一个胆子稍大的巫祝男孩想伸手去碰,被旁边光之子的女孩一把拉住:“别碰!感觉……好冷!”
一股寒意顺着小乔的脊背爬升。蔓延开始了,而且速度超乎想象!幼苗比母树更脆弱,反应也更快更剧烈!
魏劭握着她的手猛地收紧。他脸上的轻松笑意彻底消失,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几朵迅速枯萎的花上,又缓缓移向身边巨大的母树。阳光依旧灿烂,花香依旧浓郁,但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这对即将步入婚姻的新人,也笼罩了整个沉浸在喜庆中的和解村。
母树深藏的隐患,已不再满足于潜伏,它正悄然伸出触角,试图将死亡的灰烬,撒向这片刚刚复苏的土地。而小乔袖中的瓷瓶和那片焦枯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