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谷场边缘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那棵不足一人高的小神树幼苗，几息之前还沐浴在夕照的金辉里，此刻却像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生机。几朵金银花彻底褪去华彩，蜷缩成焦黑的、一触即碎的残骸，挂在枝头，如同不祥的烙印。阳光落在上面，非但没有暖意，反而折射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光泽。
“冷……”那个拉住同伴的光之子女孩又怯生生地重复了一遍，小小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其他孩子也都噤了声，脸上嬉闹的笑容被惊惧取代，茫然又不安地看着那几朵“死掉”的花。这超出了他们稚嫩认知的范畴——神树的花，代表祥瑞与希望的花，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惊呼声引来了附近劳作的村民。一个光之子的中年汉子扛着锄头匆匆跑来，看到幼苗的惨状，脸色瞬间煞白：“这……这是怎么了？神树幼苗怎么会……”他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巫祝的几个妇人闻声也聚拢过来，看到那焦黑的花朵，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和深藏的惶恐。有人低声念起了模糊的祷词，声音抖得不成调。
恐慌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窃窃私语声嗡嗡响起：
“是诅咒吗？难道火山神的怒火还没平息？”
“不该移栽的……神树的神力分散了……”
“会不会……影响到母树？影响到婚礼？” 最后一句，像冰锥一样刺破了表面的混乱，直指核心的恐惧。
魏劭握着小乔的手猛地一紧，随即松开。他大步上前，高大的身影如同一道壁垒，瞬间隔开了惊惶的村民和那棵异常的幼苗。他没有高声喝止，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扫过每一张惊慌失措的脸。那属于沙场统帅的、淬炼过的沉稳气场无声地弥漫开来，竟奇异地让嗡嗡的议论声低了下去。
“慌什么。”魏劭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一株幼苗，几朵花，能说明什么？”他指着那棵焦枯的小树，语气冷静得近乎冷酷，“移栽本就伤根，水土不服，偶有夭折，再寻常不过。光之子的麦田里，巫祝的药圃中，难道没有过枯死的苗？”
他这番说辞，将超自然的恐慌强行拉回了“寻常事理”的范畴。几个光之子的老农闻言，迟疑地互相看了看，似乎觉得有几分道理。巫祝中通晓药理的妇人也微微点头，植物枯萎，病因复杂，确实不能妄下定论。
“可是，那花枯得太快了……”一个年轻的巫祝男子小声嘀咕，脸上惊惧未消。
“快？”魏劭挑眉，目光锐利地转向他，“你亲眼盯着它从盛放到焦枯，掐着时辰算的？还是被心里的鬼影子吓得乱了方寸？”他的质问直白而有力，噎得那男子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
魏劭不再看他，转向所有人，声音沉稳而洪亮：“神树母体花繁叶茂，香飘满村，这才是我们亲眼所见！为几朵移栽不适的花就乱了心神，对得起母树的恩泽，对得起我们辛苦建起的家园吗？”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闻讯匆匆赶来的光之子老祭司和巫祝长老身上，微微颔首示意，继续道，“老祭司和长老们都在，若有异样，自有定论。眼下，都散了吧！该收工的收工，该做饭的做饭！围在这里，能救活那几朵花不成？”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笃定，强行压制了恐慌的蔓延。村民们被他气势所慑，又见德高望重的长老们到来，心中稍安，虽然疑虑未消，但还是三三两两地散开了，只是离去的背影都带着沉重，频频回望那棵幼苗。
老祭司和巫祝长老走到魏劭和小乔身边，三人交换了一个凝重无比的眼神。无需多言，彼此都明白事态的严重性绝非“移栽不适”那么简单。
“封锁这片区域，”魏劭压低声音，果断下令，“就说……幼苗珍贵，需长老们亲自看护调理，闲人莫近。”这是目前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防止恐慌二次发酵，也为调查争取空间。
长老们立刻会意，安排可靠的族人守住打谷场边缘。
人群散尽，喧嚣褪去，只留下夕阳拉长的影子。魏劭这才转过身，看向一直沉默站在他身后的小乔。她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专注锐利，正蹲在那棵枯萎的幼苗旁，小心翼翼地用薄木片拨弄着根部的土壤，鼻尖几乎要碰到地面。
魏劭走到她身边，也蹲了下来。他不懂草木病理，但他懂她此刻全神贯注的状态意味着什么。
“如何？”他低声问。
小乔没有立刻回答。她屏住呼吸，用木片极其小心地撬开一小块板结的灰黑色泥土。一股极其微弱的、令人作呕的腥腐气息逸散出来，比她在母树根部发现的更浓烈。泥土下，幼苗原本应该洁白柔韧的细根，此刻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褐色，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发黑腐烂，如同被无形的火焰从内部炙烤过，散发出衰败的死气。更让她心惊的是，在腐烂的根须缝隙里，赫然粘附着几粒比母树根部发现的更**大**、更**黑**的颗粒物，像凝固的污血，又像烧焦的骨屑。
她的心沉到了谷底。果然同源！而且侵蚀的速度和烈度，在幼苗身上呈现得更加凶猛！这绝非自然现象！
“和母树……一样。”小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木片上的腐根和几粒异常颗粒展示给魏劭和老祭司、长老看，“但更严重。根……烂了。” 她指着那些黑色颗粒，“这些‘死烬’……在吞噬生机。”
“死烬……”巫祝长老喃喃重复这个不祥的命名，枯瘦的手指颤抖着隔空点了点那些颗粒，浑浊的眼中满是惊骇，“邪秽……这是地脉深处的邪秽之气凝结的恶果！怎会……怎会出现在神树身上？”
光之子老祭司蹲下身，不顾污秽，用手指捻起一小撮灰黑的泥土，放在鼻端深深嗅闻，又仔细查看那些腐烂的根须，脸色铁青：“生机断绝，带着冥土的寒意……古籍记载，唯有地脉核心受创，或遭至邪之物污染，方有此象！”他猛地抬头，看向巍峨矗立的母树方向，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忧虑，“母树根系深广，或能支撑一时，但若源头不清……蔓延至母树根基，后果不堪设想！” 他后半句话没说出来，但所有人都明白——神树若亡，和解村的根基，两族融合的希望，乃至这场承载着无数祝福的婚礼，都将化为泡影！
魏劭的拳头在身侧无声地攥紧，指节泛白。他凝视着幼苗根部的腐烂和那些不祥的“死烬”，仿佛看到了无形的战火正在地下蔓延。他伸手，重重地按在小乔微微颤抖的肩膀上，那力道沉甸甸的，带着磐石般的决心。
“查！”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低沉如闷雷，斩钉截铁，“掘地三尺，也要把源头揪出来！”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沉入地平线，和解村亮起了点点灯火。孩童的嬉闹声、妇女呼唤家人吃饭的声音、远处隐隐传来的圣歌排练声……日常的烟火气依旧在流淌。然而，在打谷场这片被封锁的阴影里，在母树巨大的、依旧绚烂的华盖之下，一股冰冷刺骨的危机暗流，已无声无息地渗入了这片刚刚愈合的土地深处。小乔袖中的瓷瓶和魏劭眼中跳动的寒芒，是这片渐浓的夜色里，仅存的、对抗未知黑暗的微弱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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