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内的死寂,被魏劭那句“灭了死烬,活下来再说”砸得粉碎,余音却沉重地压在每个人心头。光之子和巫祝的代表们脸上红白交错,愤怒与羞愧交织,在魏劭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眸子逼视下,终究没人敢再出声。历史血淋淋的旧账被诅咒石板掀开一角,但眼前神树根基的裂痕和空气中残留的腥腐,是悬在所有人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刃。
“老祭司,长老,”魏劭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诅咒之事,暂且封存。当务之急,是火山深处的‘母体’——那个所谓的‘逆鳞邪火’残骸。小乔的发现和这石板印证,源头在那里。”他指向桌上那块邪异的图腾石板,“召集两族所有通晓地脉、精通勘探、不畏凶险的勇士,明日破晓,我要一份深入火山腹地的可行方案!需要什么工具、术法、代价,一并列出!”
“是!”两位长老深知事态严重,立刻领命,带着复杂的神色和各自的代表匆匆离去布置。药庐内只剩下魏劭和小乔,以及桌上那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证物。
紧绷的弦似乎松了一瞬。魏劭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晃,一直紧按在桌沿的右手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掌心被泥浆覆盖、又强行压下的那片灰气,此刻如同苏醒的毒蛇,正沿着掌纹丝丝缕缕地向上蔓延,带来一阵阵针扎似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冷**。他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到身后,用宽大的袍袖遮掩。
然而,小乔的目光何等敏锐。他方才那一晃,那瞬间蹙起的眉峰,还有他刻意背到身后的手,都没能逃过她的眼睛。空气中,除了草药的苦涩和死烬的腥腐,似乎还多了一丝极其微弱、却让她心脏骤然揪紧的**衰败气息**——源自魏劭!
“你的手!”小乔一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抓住他想要躲避的右臂,声音带着惊惶的颤抖。
魏劭想挣脱,却对上她那双盛满焦急与洞察的眸子,所有的掩饰都显得徒劳。他无奈地任由她卷起自己的袖口。
狰狞的景象暴露在灯火下!
从掌心开始,一片不祥的**灰黑色**如同蔓延的苔藓,已经爬过了手腕,正缓慢而顽固地向小臂侵蚀。皮肤下的血管隐隐发暗,仿佛被灰烬堵塞。最令人心悸的是,那灰黑区域的边缘,皮肤呈现出一种**干瘪、失去弹性的龟裂感**,与他按在神树裂痕上的树皮如出一辙!一股比神树裂痕处更微弱、却更贴近生机的**腥冷**气息,正从这片灰黑中散发出来。
“是死烬……它在侵蚀你!”小乔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颤抖着,却不敢触碰那灰黑的皮肤,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毒蛇。她想起神树裂痕处那股恐怖的吸吮生机之力,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无妨。”魏劭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他用左手覆盖住她冰冷颤抖的手,“些许寒气,逼出去就好了。”他试图运转内力,灼热的气流涌向右手,试图驱逐那股阴寒。然而,内力甫一接触灰黑区域,竟如同泥牛入海,非但未能驱散,反而像是激怒了沉睡的恶兽,那灰黑蔓延的速度似乎**肉眼可见地加快了一丝**!掌心传来一阵更剧烈的、仿佛血肉被撕扯的剧痛!
魏劭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强行中断了内力运转。
“不行!不能硬来!”小乔看得真切,心胆俱裂,“它在吞噬你的生机!就像吞噬神树的根一样!” 她立刻冲到药柜前,手忙脚乱地翻找,将几味至阳至刚、带着浓郁辛烈气息的草药(如烈阳草根、赤焰椒粉末)和一小瓶光之子圣城提炼的、蕴含纯粹光热的金粉混合在一起,加入烈酒调成糊状。
“忍着点!”她声音发紧,用木片挖起滚烫辛辣的药糊,小心翼翼地敷在魏劭小臂灰黑蔓延的边缘。药糊接触皮肤的瞬间,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一股白气腾起。魏劭牙关紧咬,肌肉瞬间绷紧,剧烈的灼痛感如同烙铁加身!
但奇异的是,那灰黑蔓延的势头,似乎真的被这霸道的药力暂时**阻滞**了一下。药糊覆盖的区域,灰黑色泽变得稍显黯淡,那股衰败的腥冷气息也被浓烈的药气暂时掩盖。
“只能暂时压制……”小乔看着那依旧顽固的灰黑核心,眼中满是绝望和无助,“必须找到根除的办法……必须毁掉那个‘母体’!” 她抬头,望向魏劭,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你不能去!你的手……”
“我必须去。”魏劭的声音斩钉截铁,他用左手,极其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擦去她眼角的湿意,“源头在火山,我是唯一能统合两族、深入绝地的人。这手,”他瞥了一眼敷着药糊、依旧刺痛的小臂,嘴角勾起一抹近乎狠戾的弧度,“只要还能握剑,就废不了!”
就在这时,药庐外传来了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压低的说话声。是光之子老祭司和巫祝长老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几位两族中德高望重、精通各自领域的老者。
“魏君,乔姑娘,”老祭司的声音带着疲惫和凝重,“深入火山的方案和所需人手,已有初步眉目。但……”他顿了顿,看向魏劭敷着药糊的手臂,眼中忧虑更深,“此行凶险万分,九死一生。更需要……强大的意志和纯净的生机作为引导,才能接近乃至净化那邪秽核心。”
巫祝长老接口,目光复杂地看向小乔:“古籍残篇提过,净化地心邪秽,需以‘至诚至净之念’为引。乔丫头,你的巫祝灵觉最为纯粹,对生机与死气的感应也最为敏锐……”
小乔的心猛地一沉。她明白了长老的意思。此行,她不仅是作为发现线索的探查者,更是作为净化行动中不可或缺的“引子”!
“我去!”小乔没有丝毫犹豫,声音清晰而坚定,“我去火山!”
“不行!”魏劭几乎是立刻低吼出声,眼神锐利如刀,“下面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太危险!”
“你在下面就不危险吗?”小乔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眼中是同样的决绝,“你的手在恶化!你需要我的灵觉帮你避开死气最浓的区域!更需要我的‘念’去尝试沟通或净化!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她握住他完好的左手,指尖冰凉却充满力量,“魏劭,别忘了,在火山口,是我抓住你的手!这次,换我带你找到生路!”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魏劭心头。他看着小乔眼中燃烧的、毫无畏惧的光芒,那光芒甚至比神树最盛放的花朵还要耀眼。他想起火山口生死一线时她伸出的手,想起打谷场上她无声的支持。他深知她的坚韧和智慧,更明白她此刻的决心无法动摇。强行将她留下,不仅会让她痛苦自责,更可能断送唯一的生机。
“……好。”魏劭终于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字,反手紧紧攥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仿佛要将彼此的生命烙印在一起,“一起去!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药庐内的气氛悲壮而凝重。老祭司和长老们看着这对在灾难面前更加紧密相拥的年轻人,眼中既有忧虑,也有深深的动容。
“那么,”巫祝长老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寂,“婚礼呢?原定于神树花期最盛时的仪式……” 在这个生死未卜的时刻,婚礼似乎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甚至不合时宜的奢望。
魏劭和小乔同时一怔,看向彼此。神树根基裂痕犹在,死烬威胁未除,前路凶险莫测……婚礼?
魏劭的目光扫过小乔苍白却坚毅的脸,扫过她发间那枚在灯火下依旧闪烁的“并蒂”琉璃残片,最后落在那枚戴在她耳垂上、半金半银的“并蒂”耳坠。他猛地握紧了拳头,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办!”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不仅要办,还要大办!就在神树下!就在三日后!”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小乔。
“魏君!这……”老祭司觉得他疯了。
“神树根基裂了,人心更要聚在一起!”魏劭的声音如同战鼓,敲在每个人心上,“婚礼是什么?是我们两族融合的见证!是向天地宣告我们活下去的决心!是给所有人一个希望,一个必须撑下去的理由!让所有人都看着,看着我们站在神树前,告诉那地底的邪火——我们不怕!我们还在!我们的日子,长着呢!”
他看向小乔,眼神炽热而专注:“敢不敢,三天后,在神树前嫁给我?哪怕它花瓣落尽,哪怕它只剩枯枝,你也是我魏劭此生唯一的妻!”
小乔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汹涌澎湃的、足以焚烧一切阴霾的炽热情感。她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敢!只要是你,在哪儿,何时,我都嫁!”
“好!”魏劭大笑,笑声中带着金戈铁马的豪气,也带着破釜沉舟的悲壮,“那就让这场婚礼,成为我们出征的战鼓!让这满村的花香,为我们送行!也让那地底的秽物看看,什么叫——人定胜天!”
药庐外,夜色如墨。神树巨大的轮廓在黑暗中沉默矗立,主干上那片泥浆覆盖的裂痕如同无法愈合的伤疤。而树冠深处,几朵半开的花苞,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褪去了金银光泽,边缘泛起一丝不祥的焦黄。
婚礼的钟声尚未敲响,死亡的灰烬已在暗处悄然飘落。但此刻,在这间小小的药庐里,两颗心紧紧相贴,一份向死而生的誓约,如同刺破沉沉夜幕的第一缕晨曦,微弱,却带着焚尽一切黑暗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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