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

周一下午，阳光正好，透过头顶体育馆巨大的玻璃穹顶，在地板投下明亮的光块，空气中弥漫着崭新的塑胶球拍味和不易察觉的灰尘气息。

江玲雪和舍友一行人叽叽喳喳地涌进体育馆一层的乒乓球室时，里面已经闹哄哄地聚集了不少同学。

二十几张崭新的蓝色球桌整齐排列，反射着头顶的灯光，有些晃眼。

“哇！还挺大！”林晓兴奋地东张西望，眼睛像雷达一样扫过人群，嘴里嘀咕着，“眼镜书生…眼镜书生在哪…”

苏晚晚拉了拉衣角，显然不太适应体育课的着装。“找个靠边的桌子呗？”

“嗯。”江玲雪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入口处，心跳莫名有些快。

几乎是下一秒，入口的光线被几个人影遮住。

夏江和他的几个室友走了进来，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运动T恤和灰色运动裤，臂弯里夹着一个墨蓝色球拍包，神情平淡，目光迅速扫过整个场地。

当他的视线无意间掠过江玲雪她们这边时，似乎有零点几秒的停顿，但并未多做停留，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便带着身后几个室友，径直走向靠中间位置空着的一张球桌。

他们那张桌子附近站着的几个人里，赫然就有推着眼镜、穿着运动服也掩不住书卷气的王浩！

他似乎正和另一个男生说着什么。

“啊啊啊！在那！王浩！”林晓一把抓住江玲雪的手臂，用力到指节发白，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激动。

“玲雪！你看到没？他和夏江他们一张桌那边！太好了！等下分组说不定……”

“嘘……老师来了！”陈静拉了拉她。

果然，一个身材敦实、穿着全套深蓝色运动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年约四十的中年男人背着手走了进来。

他步伐沉稳，眼神锐利，环视了一圈叽叽喳喳的新生们。

“集合！”一声中气十足的低吼，不算特别洪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让整个球馆安静下来。

大家下意识地往中间聚拢。

这便是任课教师刘老师。

“我是你们的乒乓球课老师，刘某某！”他言简意赅，声音不高，但吐字清晰有力。

他背着手，目光像尺子一样量过面前这帮菜鸟，“乒乓球课，第一堂，不急着让你们满场追着球跑。”

他顿了顿，似乎看到有几个学生松了口气，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规矩、基础，扎不扎实，决定了你们这学期是来挥汗如雨的，还是来丢人现眼的。”

这开场白……真是一点不客气。场下气氛更安静了。

接下来的一小时，充分展现了“基础”两个字的分量。

刘老师先仔细讲解了球拍的构成，胶皮、海绵、底板，强调了正规球拍的要求，严禁那种超市买的光板。

然后，是握拍姿势。

“直握！横握！”他亲自示范，右手稳稳地拿起一只球拍，瞬间从那个严肃的老师变成了一个气势十足的运动员，“握拍是根本！握不对，后面全瞎练！”

他走到场地中央，像一座沉稳的山峰。

“都跟着我学！直握！大拇指用力在球拍一侧，食指自然地扶住另一侧背面！手腕要放松！自然弯曲！像这样握着你的球拍……”

他一边讲解，一边走下讲台，在一排排学生中来回踱步，目光如鹰，不放过任何一个错误的姿势。

江玲雪赶紧低头照做，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手指。

旁边的林晓已经快把自己的手指拧成麻花了，小声抱怨：“这怎么比拿笔还别扭……”

“手指靠前一点！手腕太僵硬了！放松！你是准备去打架吗？”刘老师的批评声毫不客气地落在旁边一个高大的男生头上。

他踱到几个女生这一桌附近时，犀利的目光扫过她们几个。

陈静学得最快，握得自然沉稳。

苏晚晚一脸纠结。

方小雅……嗯，勉强维持着姿势，眼神似乎已经在神游了。

林晓努力控制着脸上的肌肉，生怕自己因为紧张在王浩面前做出更蠢的姿势。

刘老师停在江玲雪面前，垂眸看了一眼：“手腕自然一点，别那么用力夹着，是握住，不是捏死。”

他的声音没有刻意抬高，但在鸦雀无声的环境里异常清晰。

江玲雪只觉得脸上一热，赶紧调整，手心都有点冒汗了。

还好他很快移步向下一个受害者。

握拍姿势好歹在“威压”下大致学了个模样，虽然日后肯定还要掰，刘老师终于开始讲解规则。

发球规则成了重点中的重点，抛球高度不低于16厘米，他用手指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高度，球要从手掌垂直抛起，无旋转，落点必须在己方桌面然后越过球网进入对方桌面范围……

他一边讲解，一边做了个极其规范又简单的发球示范。

黄色的小球稳稳升起，准确落下，轻巧地弹过球网，在对面桌面上留下一个小点。

“发球，得分最容易的开始，也是暴露基本功最彻底的环节。”他总结道。

整堂课就在这种严谨到近乎枯燥的气氛中进行。

分解动作，逐一讲解要求，反复强调规范。

大部分时间，学生们就是站着，拿着拍子，对着空气或者桌面练习发球姿势。

刘老师要求严格，不时会下场亲自纠正，那带着薄茧的手指不经意碰到学生的手腕进行调整时，常常引来对方一阵紧张。

中途休息几分钟放风时，几个女生累得几乎要虚脱，不是身体累，是精神紧绷累的。

“我的天……感觉在军训站军姿练正步……”林晓揉着自己的手腕。

“比站军姿还折磨，还要被单独点名！”苏晚晚心有余悸。

江玲雪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被批评过的手腕，目光瞟向场地中央。

夏江和他的室友们正聚在一起喝水。

王浩也在其中，正拿着水瓶，似乎在和李想讨论刚才的发球高度问题，神情专注。

夏江拧开瓶盖喝水，喉结上下滑动，几滴汗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

他似乎察觉到江玲雪的目光，视线随意地扫过来，在空气中短暂交汇，然后又平静地转开，继续和李想说了句什么。

林晓立刻捕捉到了这短暂的目光接触，凑到江玲雪耳边，激动又压抑地低语：“哎哎！看！看！他刚才看你了！夏江！”

江玲雪脸更烫了，推了推林晓：“快喝水！等下又要集合了！”

短暂的休息结束，刘老师继续后半程的“基础轰炸”。等下课铃终于响起时，几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课代表？谁选了课代表？”刘老师扬声问。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生举手站了出来：“老师，我是王一鸣。”

“好。以后课前课后帮我检查一下场地器械。

其他人，登记好自己使用的台号，下次课就在这张桌子练习对打了！下课！”

刘老师说完，拿起他的保温杯和教学笔记，毫不留恋地走了。

“呼……终于活过来了……”方小雅长舒一口气。

“对打！下周就是对打！”林晓瞬间又来了精神，眼睛放光地看向王浩的方向。

王浩已经收拾好东西，似乎准备和夏江他们一起离开了。

夏江也刚把水壶放进球拍包拉好拉链，眼神再次投了过来。

这一次，他并没有立刻移开。

隔着几张球桌和散开的人群，他站在那里，目光直直地落在江玲雪身上。

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

江玲雪的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跳动，握着球拍的手微微发紧。想开口打招呼，又觉得太突兀。

就在她犹豫之际，李想已经凑到夏江身边，拍了下他肩膀：“老夏，发什么呆？走了，东门食堂走起？”另一个室友也在一旁催促。

夏江被拍得一晃，那凝视的目光终于收回。

他对同伴点了下头，转身随人流离开。挺拔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体育馆的出口光影里。

“喂，回神了！”林晓挤眉弄眼地用胳膊肘撞了江玲雪一下，拖长了语调，“下周——对——打——”

江玲雪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手中崭新还带着塑胶味的球拍。

看似枯燥乏味的第一节乒乓球课结束了。

但期待和悸动，才刚刚随着那个离开的背影，悄悄开始萌芽。

下周一的对打，似乎不再是单纯的技术练习，而是承载了更多难以言说的心绪。她能接住夏江的发球吗？或者……

能顺利把球打到他那边吗？她看着手中的球拍，仿佛第一次真正掂量出了它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