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黑区的鹅卵石小路在雨后闪着幽光,像无数被打磨过的黑曜石。Zeno站在Galerie L'Éphémère的铸铁大门前,手中的作品集突然变得异常沉重。这家画廊隐藏在十七世纪私人府邸中,门牌上没有名字,只有一块被雨水侵蚀的黄铜牌匾,刻着一行几乎无法辨认的小字:"艺术是最后的自毁仪式"。
"您一定是Zeno。"
一个女声从背后传来,带着香槟气泡般的法语口音,音节像玻璃碎片轻轻碰撞。Zeno转身时,先看到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她手腕上的条形码纹身——一串数字在阳光下泛着淡青色,像是某种商品编码,又像是某种实验编号。
然后,他才注意到她的眼睛——灰蓝色
像是枫丹白露森林冬季的晨雾,又像是某种深海鱼类的鳞片,在阴影中微微闪烁。Clémentine Delacroix穿着剪裁犀利的黑色套装,左耳戴着一枚造型夸张的**破碎镜面耳坠,随着她的动作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是无数个变形的Zeno在碎片中凝视自己。
"跟我来,"她说,高跟鞋在古老的地板上敲出精确的节奏,像是莫里斯·拉威尔的《Boléro》的简化版,"您的作品需要特别的灯光。"
Zeno注意到她走路时肩膀几乎不动,仿佛漂浮在离地三厘米的空气中,裙摆的褶皱像凝固的黑色波浪。她的呼吸带着微弱的苦杏仁味,与黑色日记上的气味惊人地相似。
画廊内部空间出乎意料地开阔,白色墙面上的射灯构成星座般的阵列,每一束光都精确地落在某件作品上,像是某种仪式性的照明。Zeno的七幅作品被暂时倚放在一组路易十五风格的扶手椅旁,那些镶嵌在画布上的塑料碎片在专业照明下焕发出诡异的生命力。
Clémentine站在《Auto-destruction No.4》前沉默良久。这幅作品中央嵌着那个被肢解的梵高玩偶,周围是用刮刀制造的漩涡状肌理,颜料层里混入了Zeno自己的头发——那是三天前的一次崩溃中扯下的。
"有趣..."她的指尖悬在画布上方,像外科医生评估伤口,"你把强迫症变成了创作方法论。这些破坏痕迹太精确了,不像是冲动所为。"她突然转头直视Zeno的眼睛,"你数过每个碎片的落点角度,对吗?"
Zeno的喉咙发紧。她是怎么知道的?
"四十七度,"他低声承认,"每一片。"
Clémentine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某种隐秘的胜利。她伸手触碰画布上的一处裂痕,指甲在灯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像是某种深海生物的骨骼。
"你知道为什么我选择代理你吗?"她问,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是因为那些塑料碎片,而是因为你的画布底层藏着某种**几何学暴力**——即使在最混乱的破坏中,你依然保持着可怕的精确。"
Zeno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玻璃刀——那把从L.S.的遗物中得到的凶器。
黄昏的光线渐渐变成琥珀色,给画廊的橡木地板镀上一层蜂蜜般的光泽。远处传来圣保罗教堂的钟声,一群鸽子从庭院腾空而起,它们振翅的声音短暂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下个月15号,"Clémentine突然说,"我要用整个主厅办你的个展。主题就叫'Fragile'——法语里这个词既指易碎品,也包含脆弱性的双重含义。"
她从包里取出一支金色钢笔,在展览画册上勾画出空间规划,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像是某种小型啮齿动物的啃咬。
"但我需要十幅新作,"她补充道,灰蓝色的眼睛在阴影中闪烁,"其中至少三幅是能让人**呼吸困难**的大型作品。"
Zeno的胃部微微抽搐。他想起黑色日记里的一句话:"真正的艺术应该让观众忘记如何呼吸。"
"预算不是问题,"Clémentine继续道,声音突然变得柔软,"但我要你承诺一件事——"
她向前一步,指尖轻轻抵在他的胸口,正好是心脏的位置。
"别在开幕前把自己完全毁掉。"她的声音像是某种催眠暗示,"巴黎需要活着的艺术家,死人已经够多了。"
窗外,蒙马特公墓的白色方尖碑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离开画廊时,玛黑区已经亮起路灯。那些十九世纪的煤气灯改装的电灯,在暮色中像一串浮动的珍珠。Zeno路过一家玩具店,橱窗里陈列着最新款的盲盒系列。塑料玩偶们在聚光灯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此刻却只让他想起黑色日记中的句子:
"收藏是活着的死亡,而毁灭才是真正的保存。"
"And are you going anywhere? If you go at all."(很明显,这是Patti Smith的《Amerigo》中的摘录)
他转向塞纳河方向,决定步行回家。路过新桥时,一个街头艺人正在演奏德彪西的《月光》。音符在河面上跳跃,与游船的灯光倒影交织成一张透明的网。Zeno突然清晰地看到自己未来的结局——不是今天,不是明天,但终将在某个完美的夏日黄昏,他会带着最满意的作品划向河心,让塞纳河的水流完成最后一幅画的签名。
回到公寓,他立即砸碎了那套草间弥生联名盲盒。南瓜造型的碎片在画布上爆开的瞬间,Zeno第一次由衷地笑了。窗外,巴黎的夜空开始飘起细雨,雨滴在玻璃上划出的轨迹,与黑色日记中那些狂乱的笔迹惊人地相似。
在入睡前的恍惚中,他仿佛听见Clémentine的声音从暖气管传来:
"用消逝,对抗永恒"
而当他起身查看时,发现黑色日记不知何时翻到了最后一页,那里用红笔画着一个与他公寓布局完全一致的平面图,在浴室位置标着奇怪的符号——正是Clémentine戒指上那个玻璃心脏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