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卷着海棠花瓣,扑簌簌落在王府青石板上。李俶穿着月白小衫,被乳母牵着手往花园去,廊下光影晃得他眼睛发涩——自小身子弱,太医说得多晒春日暖阳,可他总嫌府里花木瞧着没生气。
转过垂花门,忽听得“哎唷”一声,一个扎着双丫髻、满头金簪乱晃的小丫头撞进他怀里。崔时宜攥着半块桂花糕,慌得眼睛瞪成葡萄:“对、对不住!我…我追蝴蝶呢!” 奶声奶气的,桂花甜香沾了他满襟。
李俶被撞得踉跄半步,却盯着她发间乱颤的金簪笑了:“你头上像住了小金鸟,扑棱棱要飞。” 崔时宜摸了摸金簪,气呼呼撅嘴:“这是阿娘给的!才不是小鸟!” 又忙把咬了口的桂花糕往他手里塞,“赔你!可好吃啦!” 乳母急得要拦,李俶却接住了,软乎乎的糕点沾了他指尖,甜香直钻鼻腔。
“我叫崔时宜!” 小丫头又把白泽玩偶往他怀里一塞,斗篷扫过满地海棠,“这个借你!下次见面要还我!骗人是小狗!” 转身跑远时,金簪跟着蹦跳的步子晃,像要把春日都晃碎在风里。李俶攥着温热的玩偶,看她钻进回廊拐角,茜色斗篷尾巴似的翘着,呆站了好一会儿。
韩国夫人寻来时,见儿子攥着桂花糕和玩偶,又惊又羞:“这…这是小女的物件…” 话没说完,崔时宜从母亲身后探出脑袋,朝李俶用力挥手:“记得还我!小狗才赖账!” 风把她的声音揉碎,飘进李俶耳朵里,痒丝丝的。
当晚,李俶在书房铺开信纸,握着小狼毫迟迟不落。乳母笑着问:“公子要写什么呀?” 他把白泽玩偶抱在怀里,认真得像要办大事:“给扎金簪的妹妹写信,说我会好好保管她的宝贝。” 烛影摇红,映着孩童稚嫩的字,写满对“小金鸟”和甜香的惦念。
第二日卯时,崔时宜蹲在王府角门,把海棠花瓣往竹筒里塞。门房大叔叹气道:“小娘子,王府规矩严,您…您这是?” 她急得晃竹筒:“我给哥哥送信呀!他说要回信的!” 正闹着,李俶的身影从花廊拐出来,昨日的月白小衫沾了晨露。“我来啦!” 他跑得急,发带都松了,把竹筒接过去时,花瓣簌簌落在两人鞋尖。
往后每个春日,崔时宜都要往王府跑。有时抱着绣着海棠的帕子,有时揣着新摘的樱桃,往李俶手里一塞,就蹲在廊下数他发间玉冠:“今天的簪子像小云朵!” 李俶便给她讲《诗经》里的故事,讲到“投我以木桃”时,崔时宜咬着桂花糕问:“那我给你桂花糕,你要给我什么呀?” 他想了想,把自己攒的琉璃珠子倒在她手心,彩光映着金簪,晃得两人眼睛都亮闪闪。
一次下雨,崔时宜摔在青石板上,金簪掉在泥里。李俶慌忙把她扶起,拿帕子擦她眼泪:“不哭呀,我…我让工匠给你打新的!比小金鸟还好看!” 崔时宜抽抽搭搭抓他袖子:“不要新的…这是阿娘给的…呜…小狗也哭啦…” 他笨手笨脚哄了好久,最后把自己最爱的玉蝉塞给她,才把小哭包哄笑。
后来李俶被接进宫学,见面的日子稀了。崔时宜便在每个休沐日,抱着白泽玩偶蹲在宫学外的老槐树下。夕阳把两人影子拉得老长,她把桂花糕掰成小块,和他分着吃,听他讲宫学里的趣事,金簪在暮色里泛着温柔的光。
寒冬腊月,李俶染上风寒,崔时宜偷溜进王府探他。小手焐着滚烫的药碗,把熬好的雪梨膏往他嘴里塞:“喝了就好啦,我…我把白泽给你暖被窝!” 李俶烧得晕晕乎乎,却记得抓着她的金簪笑:“小金鸟…别飞走呀…” 乳母在旁抹眼泪,又怕主母责怪,可看着两个孩子攥在一起的手,到底没忍心分开。
春日再至时,李俶已能下地。崔时宜带着新做的风筝来找他,两人在花园放风筝。纸鸢飞上天时,她的金簪又晃起来,李俶突然说:“等我长大了,要给你打最好看的金簪,比小金鸟还神气!” 崔时宜仰头看风筝,风把她的笑送得很远:“好呀!那你要当小狗,永远陪着我!” 纸鸢掠过海棠枝,花瓣纷扬,落在两个孩童发间,把幼年的缘,缠成了一生的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