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海边,空气带着特有的咸腥和微凉。海浪温柔地拍打着礁石,发出永恒的絮语。海面在初升的阳光下泛着粼粼的金光,广阔而宁静,仿佛五娃那包容一切的心胸。
四娃赤着脚,踩在冰凉的沙滩上,一步步走向大海。他找了一块巨大的礁石,坐了下来,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咸湿的海风吹拂着他凌乱的头发,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阴霾。
他看着这片被五弟用生命净化的蔚蓝大海,心中翻涌着无尽的思念和更深的自责。五弟…你看到了吗?我有多没用?你拯救的世界,我却连一个小小的村庄都守护不好…我辜负了你的牺牲…我根本不配做你的哥哥…
他沉浸在自己的痛苦思绪中,浑然不觉一个身影正悄然接近。
那是一个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人影,步伐轻盈得如同鬼魅,没有在海滩上留下丝毫足迹。直到一股带着阴冷气息的风,突兀地吹乱了四娃的头发,他才猛地警觉抬头!
黑袍人就站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兜帽低垂,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瞬间攫住了四娃。
“啧啧啧…真是感人的兄弟情深啊。”一个刻意压低、带着明显嘲弄和恶意的声音从兜帽下传来,如同毒蛇吐信,“躲在这里,抱着膝盖哭鼻子?想念你那变成雨水的废物弟弟了?”
四娃瞳孔骤缩,猛地站起身:“你是谁?!”
“我是谁?”黑袍人发出一声短促而刺耳的冷笑,“我是来告诉你真相的人。你那个被你们吹上天的五弟…呵,什么‘最纯洁的一滴水’,什么‘牺牲自我净化大海’…不过是个笑话!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住口!不准你侮辱五弟!”四娃的怒火“腾”地一下被点燃,体内狂暴的火焰之力瞬间涌动,周身温度急剧升高,脚下的沙粒都开始滋滋作响。
“侮辱?”黑袍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怨毒,“我说错了吗?看看这片海!它真的干净了吗?金翅雕大人的黑暗力量岂是那么容易消除的?不过是暂时被压制了而已!你那个五哥,拼上性命,也不过是延缓了它重新被污染的时间!他的牺牲,毫无意义!徒增笑柄!他和你一样,都是个没用的废物!连自己想保护的东西都保护不了!”
“住口!”四娃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体内压抑的火焰如同被浇上了滚油,轰然爆发!极致的愤怒瞬间烧毁了他仅存的理智,“不许你侮辱五弟——!”他如同被激怒的雄狮,赤红的双眼喷射出实质般的怒火,双拳紧握,狂暴的烈焰瞬间覆盖双臂,形成两只巨大的火焰之拳,带着焚尽一切的暴怒,狠狠砸向黑袍人!脚下的沙滩瞬间被高温熔化成滚烫的琉璃状。
面对这狂暴的攻击,黑袍人却不闪不避,只是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
“雕虫小技。”
只见他宽大的黑袍袖袍随意一挥!
呼——!!!
一股强劲到不可思议的紫色罡风凭空而生!这风并非寻常之风,它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淡紫色,旋转着,发出尖锐的厉啸,如同无数把高速旋转的紫色风刃!风刃精准地撞上了扑来的火焰巨蟒!
嗤嗤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令人牙酸的切割和湮灭声!那两条看似威猛无匹的火焰巨蟒,在紫色风刃的绞杀下,竟如同被投入粉碎机的纸龙,瞬间被切割、撕裂、分解成无数细小的火星,然后被狂风吹得四散湮灭!
四娃瞳孔地震!他的全力一击,竟然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了?!这风…好诡异的力量!
“就这点能耐?也配称火娃?”黑袍人嗤笑一声,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四娃只觉得背后恶风袭来!
他急忙转身,双臂交叉格挡!
砰!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大力量狠狠撞在他的双臂上!那力量并非纯粹的冲击,更蕴含着无数细密锋锐的风刃!四娃只觉得双臂剧痛,仿佛被千万根钢针同时扎入,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被狠狠击飞出去!
“噗!” 鲜血狂喷而出,四娃重重摔在十几米外的沙滩上,溅起一片沙尘。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双臂火辣辣地疼,低头一看,双臂的衣物早已碎裂,皮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血痕,深可见骨!是被那些锐利无比的风刃切割所致!
差距!巨大的差距!对方的速度、力量、对风之力的掌控,都远在他之上!
黑袍人如同瞬移般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不堪的四娃,兜帽下的阴影中仿佛透出两道冰冷残酷的目光。
“太弱了。”黑袍人在四娃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声音里满是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就凭这点本事,也配和我的主人金翅雕大人作对?也配…弄脏他苦心经营的大业?”他缓缓抬起手,掌心凝聚起一团高速旋转、发出尖锐嘶鸣的深紫色风球,毁灭的气息锁定了四娃的头颅,“葫芦兄弟?呵,不过是一群碍事的绊脚石。从老五开始,一个一个,都该被碾碎!现在,轮到你了。”
就在那夺命风球即将脱手而出的瞬间,求生的本能和心中翻腾的滔天恨意让四娃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他并非攻向风球,而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如同扑火的飞蛾,合身撞向近在咫尺的黑袍人!一只手的目标,直指对方罩住头脸的宽大兜帽!
“嘶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刺耳响起!宽大的兜帽被四娃这搏命一扯,应声滑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海风拂过,吹散了遮挡月光的薄云。一张年轻却苍白阴郁的脸暴露无遗。那眉眼…那轮廓…竟与二娃、三娃…与所有葫芦兄弟有着惊人的、无法否认的相似!尤其是他头上那象征着葫芦兄弟的淡紫色的葫芦
空气仿佛凝固了。海浪声、风声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四娃粗重的喘息和对面少年急促的呼吸。
“你…你是谁?!”四娃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变了调,他死死盯着少年头上的淡紫色葫芦,“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有这葫芦......?!”
少年的紫眸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更深的怨毒和暴戾所取代。他猛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脸上的惊愕迅速转化为一种扭曲的、带着刻骨仇恨的冷笑。
“我是谁?”少年紫色的瞳孔死死锁定四娃,声音冰冷刺骨,“告诉你也无妨!我乃这天地间,本应存在的第八个葫芦娃!“我乃葫芦籽精华所育,确是在石缝中挣扎而生的第八子!淡紫为尊,御风为力!你们这些在藤上受尽呵护的蠢货,当然不会知道我的存在!金翅雕大人才是发现我、赋予我力量的主人!”
“八…八娃?!”四娃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自称“第八个葫芦娃”的少年。第八子?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葫芦藤上明明只结了我们七个!”四娃下意识地反驳。
“七个?哈哈哈!”八娃发出疯狂而悲凉的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怨愤,“是啊!你们七个!高高在上,受天地眷顾,受万民敬仰的葫芦兄弟!而我呢?!同样是葫芦籽精华孕育出的葫芦娃,我从出世就在这细小的石头缝里挣扎求存、侥幸萌发、却被彻底遗忘的第八子!”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般的控诉:“我的藤蔓被压在冰冷的岩石下!不见天日!没有养分!没有同伴!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冰冷!你们在阳光下茁壮成长,兄弟情深!而我,却在阴暗的角落里独自挣扎,苟延残喘!凭什么?!凭什么你们生来就是英雄?!而我,连存在的资格都没有?!”
四娃被这突如其来的身世和其中蕴含的滔天怨气震得说不出话来。他看着八娃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仇恨,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是金翅雕大人发现了我!”八娃的眼神变得狂热而虔诚,“是他给了我新生!砸碎了困住我的岩石,赐予我力量!教会我掌控这天地之风!他才是真正给予我存在意义的人!他是我的再生之父!”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怨毒无比,死死盯着四娃:“而你们!葫芦兄弟!是你们杀了他!尤其是那个该死的六娃!还有那个五娃!他们毁了我的一切!毁了我唯一的家!”
“所以…”四娃的声音干涩,“引七弟去祭坛的…”
“没错!”他逼近一步,深紫色的风旋再次在掌心凝聚,比之前更加狂暴:“诱骗七娃进入祭坛的黑衣人,不过是我的奴仆!本想借那蠢货的手,让七娃启动‘凡尘烬’,将你们那个七弟连同那该死的宝葫芦一起炼化!可惜…”他咬牙切齿,目光怨毒地扫过眼前平静的大海,“都被你那个多管闲事的五弟毁了!他竟敢用残魂降雨,唤醒七娃,还激发了那破葫芦最后的灵性自爆,毁了我的祭坛,断了我主人的复仇之路!”
八娃越说越激动,周身紫色的风旋狂舞,卷起沙砾如刀:“他以为他拯救了这片海?做梦!今天,我就当着你这个‘好四哥’的面,把他用命换来的这片海…彻底污染掉!”他狂笑着,另一只手猛地指向大海,一股浓稠如墨、散发着刺鼻腥臭的黑紫色能量如同毒龙般射向蔚蓝的海面!“我要让所有靠海为生的人,世世代代诅咒他五娃的名字!我要让他的牺牲…变成最大的笑话!”
“住手——!!”四娃肝胆俱裂!他绝不能让五弟用生命换来的这片蔚蓝再次被玷污!绝不能让五弟死后还要蒙受污名!体内残存的火焰之力不顾一切地爆发,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如同扑火的飞蛾,再次冲向八娃!
“滚开!废物!”八娃看都没看四娃,另一只手随意一挥!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紫色风刃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厉啸,直斩四娃的脖颈!这一击,快!狠!绝!显然是要一击毙命!
四娃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他重伤之下,根本无力躲闪这致命一击!
就在那蕴含着剧毒与毁灭的黑紫色风旋即将触及海面的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微不可察的破空声响起!并非实体,而是一种纯粹的能量扰动!八娃身后,空气如同水波般泛起涟漪,一个极其稀薄、近乎完全透明的身影骤然浮现!那身影的动作快如鬼魅,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凝聚了最后残余的、属于灵魂本源的蓝色光晕,狠狠撞向八娃毫无防备的后心要害!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的能量冲击!八娃猝不及防,凝聚到一半的污染法术瞬间被打断,黑紫色的风旋失控地逸散开来。他如同被无形的攻城锤击中,闷哼一声,身体向前踉跄扑出,口中喷出一小口泛着紫芒的鲜血!掌心凝聚的夺命风球也因反噬而消散。
“谁?!”八娃又惊又怒,猛地转身,周身罡风狂涌,戒备地看向偷袭者。
“六…六弟?!”四娃的赤瞳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失声惊呼。他明明亲眼看着六娃化作金光与金翅雕一同湮灭!
“六…娃?”八娃阴郁的脸上也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震惊、困惑、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一闪而过。这个早已“死去”的哥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是以这种诡异的灵魂状态?
那半透明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来。光影勾勒出一张俊朗中带着七分不羁、三分狡黠的脸庞,嘴角挂着一抹熟悉的、玩世不恭却又温暖无比的笑容——不是六娃,还能是谁?!
只是此刻的六娃,身影虚幻透明,如同风中残烛,显然是某种超越常理的存在状态。他周身萦绕着淡淡的蓝色光点,那是他灵魂本源的光芒,也是他隐身能力最后的具象。
“哟,四哥,好久不见啊。”六娃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却显得有些空灵遥远,仿佛隔着一层水幕,“怎么混得这么惨?被个小屁孩揍成这样?” 他戏谑地看了一眼狼狈的四娃,随即目光转向如临大敌的八娃,笑容不变,眼神却锐利如刀,“还有你,小八,火气挺大啊?见面就要砍哥哥的头?这习惯可不好。”
“六弟…真的是你?!”四娃激动得浑身颤抖,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你…你怎么…”
“说来话长,四哥。”六娃摆摆手,目光始终锁定在八娃身上,“现在,先处理这个叛逆期的小老弟。”
“六娃?!”八娃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本应魂飞魄散的哥哥,脸上充满了惊疑和更深的忌惮,“你…你不是和大人同归于尽了吗?!你怎么可能还…”
“死了就不能回来串个门了?”六娃耸耸肩,语气轻松,但身影却微不可察地又透明了一分,“小八,收手吧。金翅雕已经没了,你所谓的复仇,不过是把自己也拖入深渊。回头看看,你的家,从来都不在金翅雕那里。”
“闭嘴!”八娃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紫色的眸子瞬间变得赤红,“你懂什么?!你们懂什么?!金翅雕大人给了我一切!你们毁了他!毁了我唯一的家!你们这些虚伪的‘哥哥’,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狂怒之下,他双手齐挥,无数道凌厉的紫色风刃如同暴雨般激射而出,覆盖了六娃和四娃所有闪避的空间!这一次,他毫无保留,誓要将这两个碍事的“哥哥”彻底绞杀!
“冥顽不灵。”六娃轻轻摇头,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终于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性的肃穆与悲悯。他双手在胸前快速结印,动作优雅而玄奥,口中轻叱:
“灵犀·无相!”
嗡——!
以六娃为中心,一圈柔和却无比坚韧的淡蓝色光罩瞬间扩散开来,将他和身后的四娃牢牢护住!那漫天袭来的、足以撕裂钢铁的紫色风刃,撞在这光罩上,竟如同泥牛入海,只激起圈圈涟漪便消失无踪,连一丝声响都未曾发出!
这已非隐身,而是对空间之力的精妙运用!是六娃在魂体状态下,将自身天赋发挥到极致的体现!
“什么?!”八娃的攻击再次被轻描淡写地化解,他脸上终于露出了骇然之色。眼前这个“六哥”的状态和力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
“轮到我了,小八。”六娃的声音平静无波,身影却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了八娃的面前!速度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极限!他伸出那半透明的手指,指尖淡蓝色光芒凝聚成一点璀璨的星芒,不带丝毫烟火气,轻轻点向八娃的眉心!
这一点,看似缓慢,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封锁了八娃所有闪避的可能!八娃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纯净而浩瀚的力量锁定了自己的灵魂本源,死亡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不——!”八娃发出绝望的嘶吼,拼命调动全身的风之力在身前形成层层叠叠的紫色风盾!
然而,在六娃那凝聚了灵魂本源、洞穿虚妄的一指面前,那看似坚固的风盾如同纸糊般脆弱!
噗!
淡蓝色的指芒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所有风盾,精准无比地点在了八娃的眉心——那个隐藏在心中的淡紫色的葫芦印记之上!
“呃啊——!”八娃如遭雷击,全身剧颤!一股难以形容的、并非肉体上的剧痛,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震荡和撕裂感席卷全身!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投入了狂暴的漩涡,金翅雕灌输给他的仇恨、黑暗力量,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在六娃那纯净而强大的灵魂力量冲击下,开始剧烈地消融、瓦解!
更让他心神俱裂的是,眉心那个象征着葫芦血脉的印记,此刻竟发出了灼热的光芒,与六娃指尖的力量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被强行压抑了太久的孺慕之情、孤独渴望,如同沉寂的火山,猛烈地爆发出来,疯狂地冲击着他被仇恨筑起的心防!
“啊啊啊——!”八娃抱着头,跪倒在沙滩上,发出痛苦而迷茫的嘶吼。紫眸中的疯狂和怨毒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混乱、痛苦和…一丝茫然无措的脆弱。
他构筑了十几年的仇恨堡垒,在六娃一指和血脉共鸣的双重冲击下,轰然崩塌!
六娃的身影变得更加透明,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他吹散。他飘到受伤倒在地上的八娃身边,却没有攻击,反而缓缓蹲下(虽然只是灵魂体的模拟动作)。他看着八娃苍白痛苦的脸和额头上那枚淡紫色的葫芦印记,眼神异常复杂,没有了往日的跳脱,只剩下一种深沉到极致的疲惫和…悲悯。
“咳…小八…”六娃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虚幻的手轻轻拂过八娃被汗水血水浸湿的额发,动作带着一种跨越了生死的温柔,“疼吗?…傻小子…我们…葫芦兄弟…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绝不…自相残杀啊…”他艰难地凝聚着越来越淡的身影,一字一句,清晰地烙印在八娃和四娃的心上:“你…永远…是我们的…八弟…”
“八弟…”这两个字,如同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狠狠撞进了八娃充满怨恨和冰冷的心湖深处。他阴郁的瞳孔剧烈地颤抖着,看着眼前这个明明被自己视为仇敌、此刻却用如此温柔悲悯眼神看着自己的“六哥”,看着他那随时会消散的灵魂…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冲垮了他所有的伪装和仇恨壁垒。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混杂着脸上的血污,滚滚而下。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只发出破碎的哽咽。
“六哥…”他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带着无尽的委屈、迷茫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兄长”这个称谓的孺慕。
六娃透明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个极其微弱的、释然的笑容。他的身影开始加速消散,点点蓝色的光粒如同萤火般飘起。他最后的目光,越过痛哭的八娃,深深地、紧紧地凝视着挣扎爬起的四娃。那眼神里,没有责备,没有遗憾,只有无尽的托付和一种洞悉一切的澄澈。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片蔚蓝的大海上,又缓缓移回四娃身上。
只有四哥…才能拯救五哥用生命换来的这片海!
这个无声的讯息,如同惊雷般在四娃心中炸响!六娃的眼神,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传递了这个使命!
“六弟——!”四娃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踉跄着扑过去,却只抓到了一把正在消散的、带着冰凉触感的蓝色光点。
六娃,这次是真的彻底消散了。为了阻止兄弟相残,为了点醒迷途的幼弟,他燃尽了最后一丝残存的灵魂之力,消散于天地之间,再无痕迹。
沙滩上,只剩下受伤呕血的八娃压抑的、如同幼兽般的呜咽,和四娃沉重如风箱般的喘息。海风呜咽,吹不散这浓得化不开的悲怆。
六娃消散的蓝光彻底融入海风,再无痕迹。沙滩上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海浪拍岸的呜咽和八娃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他蜷缩在冰冷的礁石旁,额头的淡紫葫芦印记在月光下黯淡无光,曾经阴鸷狠厉的脸上,此刻只剩下迷茫、痛苦和孩童般的脆弱。滚烫的泪水混着血污,在他苍白的脸上划出道道狼狈的痕迹。那句“八弟”和六娃消散前悲悯的眼神,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他被金翅雕灌输的仇恨铠甲,露出了里面从未感受过亲情温暖的、鲜血淋漓的柔软。
四娃挣扎着从沙滩上坐起,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撕裂般的剧痛。透支本源的一击和目睹六弟二次消散的悲痛,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赤红的眼眸望向那片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光晕的大海——五弟用生命净化的海,六弟最后目光所系的海。海面依旧平静,但四娃敏锐的火灵之力,却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悸动。就在八娃那道被六娃打断、却仍有逸散能量触及的海域边缘,一股极其隐晦、却令人心悸的黑紫色正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缓慢而顽固地晕染开来!被污染的海水散发出一种甜腻中带着腐败的腥气,附近的几条小鱼翻着白肚浮上海面,迅速变得僵硬发黑。
“毒…”四娃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八娃的污染,开始了!
“看…看到了吗?”八娃也注意到了那片开始变色的海水,他停止了哭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惨然,“‘蚀心之毒’…金翅雕大人…赐予的…最后礼物…一旦入海…无药可解…它会…污染每一滴水…杀死…所有活物…”他咳出一口带着紫芒的血沫,眼神空洞地看着那片正在扩散的死亡之域,“五娃…哈哈…他救不了…谁也救不了…这片海…注定要…为他愚蠢的牺牲…陪葬…”
“住口!”四娃厉声打断他,眼中却已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绝。他踉跄着站起身,走向那片被污染的海域边缘。六弟最后凝视他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灵魂深处——只有你,四哥!只有你的火!
八娃看着四娃艰难却坚定的背影,看着他周身因重伤和力竭而明灭不定、却依旧不肯熄灭的微弱火苗,心中那堵名为仇恨的冰墙,轰然崩塌了一角。一丝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悔意悄然滋生。他挣扎着,用尽力气嘶喊道:“没用的!这毒…深入水髓…寻常法术…根本…逼不出来!除非…除非…”
四娃在浅滩边停下,海水浸没了他破烂的裤脚,冰冷刺骨。他回头,墨绿的眼眸平静地看着八娃:“除非什么?”
八娃避开他的目光,看向那片越来越大的黑紫色毒域,声音低得如同呓语,却清晰地传入四娃耳中:“除非…有极致之火…焚天煮海…将…整个大海…连同其中的毒素…一起…彻底蒸发…然后…水汽升腾…凝云化雨…重新…净化…落下…”他说完,自己都愣住了,随即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惨笑,“哈…怎么可能…那是…要焚尽…四海八荒…的伟力…除非…盘古重生…祝融再世…”他像是在嘲笑四娃的不自量力,又像是在嘲笑命运的无情。
焚天煮海…蒸发整个大海…凝云化雨…
八娃的话,如同最后一块拼图,在四娃心中轰然落定。他低头看着自己布满灼伤和焦痕的双手,感受着体内那虽然微弱却依旧在顽强跳动、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火种。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六弟托付的含义!这就是他存在的最后意义!
四娃看着六娃彻底消散的虚影,又望向那片被八娃投入了致命引子、平静之下暗藏汹涌杀机的蔚蓝大海。他想起了五弟化为水龙卷冲向污海时的决绝背影;想起了五弟在灵魂草原燃烧残魂降下甘霖时的悲壮呐喊;想起了五弟最喜欢的,就是坐在这片礁石上,静静地看着这片他守护的大海…
“五弟…你守护的海…就交给四哥吧…”
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静,如同深邃的海水,瞬间淹没了所有的痛苦、自责、彷徨和愤怒。他体内那一直躁动不安、难以控制的火灵之力,在这一刻,竟变得前所未有的温顺、纯粹、且充满了某种神圣的使命感。它不再狂暴,不再灼热难当,反而像一颗沉静燃烧的太阳核心,散发着内敛而浩瀚的光与热。
“原来…这就是我的路。”四娃低声自语,嘴角竟缓缓勾起一抹释然的微笑。他不再看八娃,也不再看那片正在蔓延的毒域。他抬起头,望向葫芦山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藤下空荡的石凳,看到了二哥沉默的侧脸,看到了大哥紧握的拳头,看到了三弟担忧的目光,看到了七弟怀中破碎的葫芦挂坠…
“小七…二哥…大哥……三哥”他无声地呼唤着,眼中是深深的不舍,却再无犹豫,“替我…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这片海…”
下一刻,四娃猛地张开双臂,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量,发出了震动天地的呐喊:“五弟——!六弟——!等等四哥——!”
轰——!!!!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却有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纯粹到极致的白炽色火焰,从四娃的身体内部,由内而外地爆发出来!那不是毁灭的火焰,而是献祭之火,是涅槃之火!火焰瞬间将他吞没,却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他的脸上只有一片圣洁的平静与解脱。
这白炽的火焰光柱冲天而起,直射云霄,将黑夜映照得如同白昼!它没有扩散,而是如同拥有生命一般,化作亿万道纤细而坚韧的火焰之丝,精准无比地刺入眼前浩瀚的海洋!
奇迹发生了!
凡火焰之丝所及之处,海水并未剧烈沸腾,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牵引,瞬间汽化!亿万道白色的水蒸气如同活物般升腾而起,直冲九霄!更令人震撼的是,海水中那些如同跗骨之蛆、顽固蔓延的黑紫色毒素,在这极致纯净、极致高温的白炽火焰面前,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被分解、提纯、化为最原始的粒子,随着水汽一同升腾!
四娃的身影在冲天的白色光柱和弥漫的水汽中,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他最后低头,看了一眼岸边礁石上,那个挣扎着爬起、满脸泪痕和难以置信、正朝他伸出手、嘶喊着什么的淡紫色身影——他的八弟。
四娃透明的脸上,似乎对八娃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极其短暂、却无比温和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责备,只有兄长般的宽宥和一丝淡淡的牵挂。
随即,光柱达到顶点,轰然消散!连同其中那个总爱暴躁跳脚的绿色身影,一起化作了漫天最纯净的火焰星尘,彻底融入了那笼罩整个天穹、蕴含着净化之力的磅礴云气之中。
“四哥——!!!”八娃的嘶喊声被淹没在骤然狂暴起来的海风中。他伸出的手徒劳地抓握着,只抓到一把灼热而虚无的空气。他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海水里,看着眼前因被瞬间抽走巨量海水而暂时凹陷下去的巨大海盆,看着那升腾至天际、无边无际的厚重云层,第一次像个真正迷路的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这一次,眼泪里不再有怨恨,只有锥心刺骨的悔恨和迟来的、撕裂般的悲痛。
超级火山喷发般直冲云霄!遮天蔽日!整个海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按了下去!天空被无尽的白色蒸汽和赤红色的火光所笼罩,日月无光!
这片海域,仿佛回到了开天辟地之初,正在经历一场焚山煮海的末日浩劫!而这一切的源头,是那团不断下沉、不断燃烧、不断蒸发着海水与其中致命毒素的——焚心之火!
六娃最后的身影,在这毁天灭地的景象中,化作点点温暖的深蓝色星光,彻底消散于无形。他的眼中,倒映着那焚海的赤炎,带着无声的祝福,归于天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焚天的赤炎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与那被彻底蒸发、净化的海水一同,彻底消散在天地之间。
被蒸腾到天空中的、无法计量的纯净水汽,在失去了那恐怖高温的支撑后,开始遵循着天地循环的法则。
哗啦啦——!!!
一场前所未有、覆盖了整个海域及沿岸的、冰冷而纯净的倾盆大雨,轰然落下!
雨水冲刷着焦黑的沙滩,冲刷着被高温灼烤过的礁石,更冲刷着那重新显露出来、深邃而纯净、再无一丝黑暗污秽的——蔚蓝海床!
五娃以生命净化的沧海,在经历了差点再次被污染的劫难后,由四娃以焚身化火的终极代价,再次完成了净化与新生!这场冰冷的大雨,是沧海的泪,亦是新生的洗礼。
葫芦山上,夜色深沉。藤屋内的气氛,比窗外的夜色更加凝重。
油灯的光芒摇曳着,在墙壁上投下几个沉默而悲伤的影子。饭桌照样摆了七个位置,而如今又空了一双碗筷
大娃、二娃、三娃、七娃围坐在桌边。桌上,放着四娃平时喝水用的粗陶碗,碗边还有一个他练习控火时烧焦了边角的小木人。
属于四娃的位置,空空如也。
没有言语。大娃低着头,宽厚的肩膀微微耸动,指节捏得发白。三娃背对着众人,面朝墙壁,身体僵硬如铁,只有紧握的拳头暴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七娃紧紧抱着五娃留下的葫芦挂坠,小脸埋在臂弯里,瘦弱的肩膀无声地颤抖着,压抑的呜咽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二娃坐在主位,金色的眼眸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沉重的哀伤。他望着那个空位,仿佛还能看到四娃坐在那里,会因为控制不好火候烧焦了菜而懊恼地抓头,会因为训练时的小进步而咧着嘴傻笑…
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棂,那是四娃用生命换来的、净化大海的甘霖。
二娃缓缓闭上眼睛,一滴滚烫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从他眼角滑落,滴落在粗糙的木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老屋那扇简陋的窗户外面,黑暗中,一个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静静地伫立着。
他穿着沾染了海风和沙尘的深色衣衫,额头上,那淡紫色的葫芦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他没有勇气进屋。他不敢面对里面那些血脉相连的兄弟们。他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外,透过窗纸模糊的光影,看着屋内那死寂的悲伤,看着那个刺眼的空位。
冰冷而纯净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流淌而下,混合着无法抑制的、滚烫的泪水。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那即将冲口而出的悲鸣。
屋内摇曳的昏黄灯光,勾勒出几张空荡荡的石凳轮廓——那原本属于赤红如火的他,属于温润如水的他,属于机敏如风的他…如今,只剩下冰冷和空旷。那种失去至亲的、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的巨大悲伤和空虚,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他的心脏,比四哥那焚尽本源的一击更让他痛彻心扉。
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一丝呜咽泄露出来,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悔恨而剧烈地痉挛着。额头上那枚淡紫色的葫芦印记,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哀伤的光芒。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家”的温度,却是在他亲手将兄长们推向毁灭之后;他第一次如此渴望融入那片灯光下的温暖,却发现自己只配永远躲在这冰冷的、潮湿的黑暗里。
悔恨、自责、无家可归的茫然、以及那迟来的、撕心裂肺的失去亲人的痛苦…如同无数把淬毒的刀子,狠狠凌迟着他的心脏。
四哥…那个被他打伤、被他辱骂、最后却为了守护五哥留下的海而焚身化火的四哥…他再也见不到了。
“哥…”一个破碎的音节,混合着血泪,从他指缝中溢出,轻不可闻,却重若千钧,消散在葫芦藤下无边的夜雨和泪海之中。
窗内,是失去兄弟的锥心之痛。
窗外,是背负罪孽的绝望之泪。
冰冷的雨,无声地落着,仿佛天地也在为这场兄弟相残、生死相隔的劫难,垂落无尽的哀伤。
藤叶在雨中沙沙作响,仿佛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场融合了沧溟与烈焰的雨,温柔地覆盖着伤痕累累的大地,也覆盖着藤下屋内永不磨灭的空缺,和窗外阴影里,一颗刚刚懂得疼痛却已破碎不堪的、属于第八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