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尚未完全散去，葫芦藤摇曳的庭院里，隐约还回荡着方才战斗的余响。几道色彩各异的光华已然远去，那是得胜归去的葫芦兄弟们。
而在远离葫芦山的、一片幽暗深邃的荒谷中，两股妖风狼狈地落下，显露出蛇精与蝎子精的身影。
蛇精发髻散乱，原本妖艳的脸上多了几道焦痕，华美的袍子也被烧出了几个破洞。蝎子精更是不堪，大刀上布满了冰霜与灼烧的痕迹，走路一瘸一拐，嘴里不住地倒吸着冷气。
蝎子精“晦气！真是晦气！”
蝎子精啐了一口，混合着泥土和血丝的唾沫星子
蝎子精“那几个小崽子，本事没见长，配合倒是越发刁钻了！”
蛇精阴沉着脸，梳理着散乱的头发，眼神中充满了不甘与怨毒。这一次突袭，非但没捞到任何好处，还被搞得如此狼狈。
就在两妖喘息未定，咒骂不止之时，一个清冷、带着些许慵懒和毫不掩饰的讥诮之意的声音，自上方响起：
“哦？这就是你们信誓旦旦保证的‘万无一失’？”
两妖浑身一僵，猛地抬头。
只见旁边一处陡峭的悬崖边缘，一个身影正悠闲地坐在那里，双腿悬空，轻轻晃荡着。她穿着一身玄黑色的服侍，与黑暗几乎融为一体，唯有那张精致却冰冷的脸庞，以及头顶那个同样玄黑、却在月光下流转着幽暗光泽的小葫芦，清晰可见。
此人正是八娃。
她手中把玩着一颗不知从何而来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石子，看都没看下方狼狈的二妖，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战斗，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场无趣的戏剧。
蝎子精“八…八娃…”
蝎子精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语气变得恭敬，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蛇精的脸色更加难看，她强压下怒气，微微躬身
蛇精“八娃，您也看到了，非是我等不尽心，实在是那葫芦娃…”
八娃.“实在是他们太强？还是你们…太没用？”
八娃终于缓缓转过头，那双漆黑的眸子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落在蛇精身上，让她瞬间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升起
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千钧重压。
八娃.“七个葫芦娃，各有神通，配合默契，这是事实。”
八娃轻轻抛起手中的石子，又精准接住
八娃.“但你们呢？拥有地利，召集了数百小妖，却连一个葫芦娃都没能留下，反而被他们追得如此狼狈。蝎子精，你的大刀是摆设吗？蛇精，你的如意，难道只用来逃跑。你们曾经号称妖王的能耐哪去了？”
每一句质问，都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扇在蛇精和蝎子精脸上。两妖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却又不敢反驳。
八娃站起身，玄黑色的衣袂在夜风中飘动，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二妖，语气骤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八娃.“金翅雕大王要的，是葫芦娃。活的。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下一次，我不想再看到你们这副丧家之犬的模样。若是再失败…”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那股冰冷的杀意，已经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蛇精和蝎子精噤若寒蝉，连忙低头应道：“是！是！属下明白！”
八娃冷哼一声，身形一晃，便化作一缕黑烟，消失在悬崖之上，仿佛从未出现过。
直到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彻底消失，蝎子精才猛地直起腰，朝着八娃消失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压低声音怒骂道：
蝎子精“呸！神气什么！不过是个投靠了咱们的死对头、反过来对咱们指手画脚的小贱人！她算个什么东西！”
蛇精的脸色也同样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咬牙切齿地道
蛇精“我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如今竟要听命于一个葫芦娃，真是奇耻大辱！”
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玉如意，骨节发白
蛇精“等着吧…终有一日，我定要叫她尝尝我的厉害！”
蝎子精烦躁地挥舞着大刀，瓮声瓮气地抱怨
蝎子精“说这些有什么用？打又打不过！她能操控万物，还能凭空变出东西来，连咱们的法术都能被她搅乱…咱们拿什么跟她斗？难道要请上天来收了她不成？！”
他本是气急败坏下的无心之语，但“请上天”这三个字，却如同一道闪电，猛地劈中了蛇精！
她猛地抓住蝎子精的手臂，眼中闪烁着极度兴奋和阴险的光芒：
蛇精“请上天…请上天…对啊！大王，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
蝎子精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蝎子精“啊？夫人，我…我提醒你什么了？”
蛇精激动地压低声音，语速极快
蛇精“你想想！按天地常理，这葫芦山灵气所钟，孕育的本该只有七心丹，七个葫芦娃！这八娃的诞生，本就是逆天而行，是一个错误！是天道之外的异数！”
她越说眼睛越亮，仿佛看到了绝地翻盘的希望：“我们何不将此事，报告给巡天的妖神？将这不伦不类、以下犯上的八娃，乃是‘天道漏洞’、‘孽障妖胎’之事，上达天庭！届时，自有天道规则，降下神罚，将她——彻底毁灭！”
蝎子精听得目瞪口呆，半晌，猛地一拍自己的脑壳，恍然大悟：
蝎子精“妙啊！夫人！任凭她八娃有通天彻地之能，难道还能与这煌煌天道抗衡不成？！”
两妖对视一眼，方才的沮丧和愤怒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阴谋将成的狞笑。幽暗的荒谷中，回荡着他们压抑却充满恶意的低语，一个针对八娃的、更为致命的陷阱，已然悄然布下…
九重云霄之上，非是凡人所能想象的极尽辉煌。
金光并非一缕，而是如瀑布洪流，自不可知的至高之处奔涌而下，渲染得层层云霭皆成金霞；瑞气也非丝丝缕缕，而是凝成千百种珍禽异兽的形态，在琉璃玉砌的廊柱间盘旋飞舞，发出清越的鸣啸。空气里弥漫的不是凡尘气息，而是最纯粹的先天灵机，吸一口便觉神清气爽，仿佛能涤尽世间一切污浊。
然而，在这极致的圣洁与祥和之下，却弥漫着一股无形无质、却足以让金仙都屏息的威严。
那威严的源头，正是矗立于云端之巅、仿佛支撑起整个天宇的凌霄宝殿。
殿内，空间广袤似无边际。一根根盘龙玉柱高耸入穹顶，其上雕刻的龙睛皆以星辰点缀，熠熠生辉，俯瞰着下方渺小的众神。两侧，天界众神按班序列，肃然而立。他们有男有女，或老或少，有的身披重甲，煞气凛然；有的宽袍大袖，仙风道骨；有的手持如意拂尘，宝相庄严；有的怀抱琵琶宝剑，神光内蕴。他们的面容笼罩在淡淡的祥光之中，神情或平静，或淡漠，或隐含思索，共同构成了这统治三界的至高权力核心。
殿阶九重，象征着九九至尊。在那至高无上的、由混沌原石雕琢而成、九龙盘绕的神座之上，天神的身影端坐其中。他的面容隐于亿万道流转不息的道韵神光之后，无法看清，唯有一双眸子，平静、深邃、漠然，仿佛映照着诸天万界的生灭轮回，无喜无悲。
此刻，大殿中央的焦点，是那位身形魁梧、披挂着暗沉神甲的妖神。他虽竭力收敛，但那源自本源的凶戾之气，依旧与周遭纯粹的仙灵格格不入，如同墨滴入清水，隐隐搅动着氛围。
妖神“臣，巡天妖神，有本启奏！事关下界天道纲常，不得不冒死觐见！”
妖神的声音洪钟般炸响，打破了殿内固有的沉寂，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沉痛与急迫。
天神“讲。”
天神的声音传来，平淡无波，却自然带着统御万灵的威仪。
妖神“启禀天神，诸位尊神，”
妖神深吸一口气，声音传遍大殿，“
妖神下界有山，名曰葫芦，乃上古遗留之灵根福地，秉承天地气运而生。依天道演化，万物有常，此山灵气只够孕育七心丹，化生七位葫芦娃，此乃定数，亦是维系一方水土生灵平衡之基石！然则——”
他话音一顿，目光锐利地扫过两旁众神，猛地提高了音量
妖神“近日天机紊乱，臣巡察之下，竟发现此山逆天生出第八子！此非天地所钟，实乃悖逆伦常之异数，是扰乱天道运行之孽胎！”
慈航神尊“异数？”
一位身着水蓝色流光仙裙，面容慈和雍容的女神微微蹙眉，她是司掌世间慈念与生机的慈航神尊，她声音清越如泉，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慈航神尊“妖神此言，未免过于严苛。天道虽恒，然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这‘其一’便是变数，亦是生机。想那葫芦七兄弟，虽非仙体，却秉性仁善，守护一方，功德不小。这八娃既与他们同根同源，血脉相连，其本性未必不善。我等上体天心，下察万民，岂可因‘非常’而断其‘有罪’？当观其行，察其心，予以引导，方合上天好生之德。”
另一位手持九色拂尘，白发垂肩，身形清癯的老者——太白金星，亦缓缓颔首，声音温和却自有分量
太白金星“慈航神尊所言甚是。老夫曾观那葫芦山气运，七子连心，正气浩然。这第八子诞生，或许是劫难，亦或许是机缘。未明其心性之前，贸然以‘异数’‘孽胎’论处，恐有失偏颇，非我天庭正道所为。”
几位倾向于秩序与调和的神祇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低声议论着，殿内响起一片嗡嗡之声，多是认为应先观察，再定夺。
妖神面对质疑，非但没有慌乱，嘴角反而勾起一丝阴谋得逞般的冷笑。他猛地踏前一步，周身妖力与神力混合，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厉声道
妖神“诸位尊神仁德，本神感佩！但诸位可知，此子非但未曾承其兄之仁念，反而早已堕入魔道，心性扭曲，已成霍乱苍生之祸根？！”
他不等众神反应，双臂猛地一展，磅礴神力汹涌而出，在空中急速凝聚、交织，最终化为一面直径过丈、边缘流转着诡异符文的玄光宝镜！
“诸位请看——此即真相！”
宝镜之中，景象骤然清晰：
但见悬崖之巅，玄衣少女临风而立，衣袂与墨色葫芦在风中轻荡。她俯视着下方狼狈不堪的蛇精与蝎子精，朱唇轻启，吐出的并非仙音，而是冰冷的训斥与嘲讽，眼神睥睨，杀意如实质般弥漫。
画面流转，她纤手轻抬，施展那“移星换斗”之大神通。顿时，山崩地裂，无数千斤巨石脱离地脉牵引，如同陨星雨落，轰向下方郁郁葱葱的山林，生灵奔逃，烟尘蔽日，而她眼中唯有冰冷的快意与掌控一切的漠然。
再一变，是她面对一道纯净浩然的仙灵之气，她不屑一顾，信手施展“天翻地覆”，那玄妙之力搅动虚空，竟将那仙灵之气如同玩弄丝线般轻易扯散、湮灭，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是对正统与秩序最直接的挑衅！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她蓦然回首，那双眸子透过玄光宝镜，仿佛直刺殿内每一位神祇的心神——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漆黑，深邃，找不到半点属于孩童的纯真，亦无一丝对天地的敬畏，唯有彻骨的冰寒、桀骜的叛逆，以及一种被世界伤害后决意毁灭一切的疯狂！
死寂！
绝对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座凌霄宝殿！
方才还为八娃辩护的慈航神尊，脸上的慈悲瞬间冻结，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是深切的痛惜与无奈，她缓缓闭上双眼，不忍再看。太白金星持拂尘的手微微一顿，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那些原本中立或质疑的神祇，此刻脸上尽是“果然如此”的凛然与厉色。司掌天规律法的雷部神将更是怒目圆睁，周身已有细微的电弧噼啪作响。
妖神“诸位尊神都看清了吧？！”
妖神的声音带着悲愤（伪装的）与斩钉截铁的意味，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
妖神“此孽障，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她非但未曾导人向善，反而助纣为虐，投效金翅雕麾下，驭使妖魔，对抗天命所归之正朔！其心已彻底沉沦魔道，其行已严重扰乱天道纲常！此等祸胎，若再姑息养奸，假以时日，必成三界心腹大患！”
他猛地转身，面向那至高神座，单膝跪地，声音铿锵，如同金铁交鸣：
妖神“臣，巡天妖神，泣血上奏！为维护天道尊严，为保三界安宁，恳请天神，明正典刑，降下煌煌神罚，将此悖逆天道之孽种——彻底抹杀！以儆效尤！”
所有的目光，再次汇聚于那九龙神座之上。
天神周身流转的道韵神光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那双重瞳依旧平静，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玄光宝镜中，八娃那最后冰冷、叛逆、仿佛在与整个天地为敌的定格身影。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每一息都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在众神心头。
终于，那宏大、漠然、蕴含着至高规则意志的声音，如同从万古洪荒传来，缓缓响起，每一个字都仿佛烙印在虚空之中，引动着整个天地的法则随之共鸣：
“天道有常，序不可乱。”
“异数现世，魔心已铸。”
“悖逆纲常，不容于理。”
声音略微一顿，整个凌霄宝殿的光芒似乎都随之黯淡了一瞬，唯有那神座之上的身影，光芒愈发炽盛。
“着，立神罚。”
“于明日，晨曦破晓，阴阳交割之瞬……”
“法则显化，降抹杀之印。”
“……抹杀八娃。”
话音落下的刹那，一道纯粹由毁灭法则凝聚而成的暗金色符文，自天神指尖缓缓浮现。那符文复杂无比，蕴含着让众神都为之心悸的湮灭气息。它轻轻一震，便穿透层层虚空，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淡淡的、仿佛因果线被斩断的涟漪。
神罚，已成定局，无可更改。
殿内众神，无论先前持何种态度，此刻皆深深躬身，齐声应和，声音汇聚成洪流，在殿中回荡：
“谨遵天命！肃清寰宇！”
再无异议。在那铁一般的“事实”与至高无上的天道裁决面前，任何关于“可能性”的微末希冀，都显得如此苍白且不合时宜。
妖神低垂的脸上，那抹狰狞的笑意终于不再掩饰，却又在抬头瞬间化为一片恭顺。
而在那遥远的下界，玄衣的少女或许正独立山巅，任由山风吹拂她墨色的发丝与衣角，冷眼旁观着这个她认为抛弃并伤害了她的世界。她或许在谋划着下一次与“兄弟”们的交锋，或许在享受着掌控力量的快意，却全然不知，那来自她诞生之初便被否定的“上天”，那冰冷无情的裁决之剑，已然锁定她的存在，将于黎明时分，携带着抹除一切的意志，轰然降临。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