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刚敲过，东宫的回廊下忽然飘来一缕冷香，像极了小茶藏在袖袋里的茉莉香膏。她踮着脚踩在青苔斑驳的石阶上，月白色的襦裙被夜露打湿了边角，勾勒出细瘦却柔韧的腰线——这是她第三次溜进东宫，怀里揣着的桃花酥还带着余温，是杨嬷嬷今早特意烤的，说太子赵征素爱这口。
“姑娘可要当心，太子殿下正在前殿抄经呢。”守夜的老太监压低声音提醒，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几分同情。谁都知道这位从扬州来的瘦马是被皇后塞进东宫的，明着是伺候笔墨，暗着却是要破了太子那二十年的清规戒律。可太子殿下是什么人？三岁随高僧修行，七岁便能断贪嗔痴，连御花园的牡丹开得艳了些，他都要绕着走。
小茶却冲老太监眨了眨眼，眼尾的胭脂红得像刚摘的樱桃：“公公放心，我就是给殿下送碗安神茶。”话音未落，她已提着裙摆转过回廊，发间的银流苏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叮当作响的声儿，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勾人。
前殿的窗纸透着淡淡的烛火，小茶刚要抬手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声冷斥：“出去。”是太子的声音，比殿外的月光还要凉。她屏住呼吸，从窗缝往里看——只见太子赵征穿着件月白僧袍，盘腿坐在蒲团上，手里的狼毫正悬在宣纸上方，笔尖的墨珠凝而不落。而他对面跪着的，是个穿着粉色宫装的小宫女，看打扮像是尚食局的人，此刻正哭得肩膀直抖。
“殿下，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小宫女哽咽着，“那碗燕窝里的桂花，是……是何小姐让人添的。”
小茶心里“咯噔”一下。何昭滟？那位将门独女、未来的太子妃，三天前刚入宫住下，仗着何大将军的势，在东宫几乎横着走。她知道太子素来不沾荤腥，尤其忌桂花，说是闻着就心烦。这小宫女怕是被当成了枪使。
果然，赵征的眉头蹙了起来，僧袍的袖口轻轻拂过桌面：“拖下去，杖二十。”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让小茶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见过这位太子的手段，前年有个侍卫在他面前说了句荤话，直接被割了舌头扔去守皇陵。
眼看两个太监就要架起小宫女，小茶忽然推门进去，手里的食盒“啪”地放在桌上，笑得眉眼弯弯：“殿下，尝尝我做的桃花酥？刚出炉的，还热着呢。”
赵征抬眸看她，漆黑的瞳孔里没半点波澜。他的目光扫过她微敞的领口——那里露出小片雪白的肌肤，是今早小茶故意解开的两颗盘扣。杨嬷嬷说，男人都吃这一套，尤其是像太子这样常年不近女色的，一点皮肉香就能勾得他心猿意马。
“谁让你进来的？”赵征的声音依旧没起伏，视线却落在她发间的银流苏上，那流苏晃啊晃的，晃得他笔尖的墨珠终于落了下来，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小的黑点。
小茶却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拿起块桃花酥，递到他嘴边：“殿下尝尝嘛，我特意少放了糖，一点都不腻。”她的指尖故意擦过他的唇，软乎乎的触感像羽毛似的，挠得赵征喉结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跪在地上的小宫女都看呆了，这位扬州来的瘦马，胆子也太大了！连何小姐都不敢在太子抄经时闯进来，她竟然还敢上手喂东西？
赵征却没推开她，只是盯着她的眼睛：“你可知擅闯佛堂，该当何罪？”
“知道呀。”小茶眨了眨眼，忽然往他身边凑了凑，吐气如兰，“可我更知道，殿下要是饿坏了身子，皇后娘娘会心疼的。”她说着，故意往他怀里靠了靠，襦裙的领口滑得更低了些，露出精致的锁骨，像两只展翅欲飞的蝶。
赵征猛地攥紧了手里的狼毫，指节泛白。他修行二十年，早已断了七情六欲，可此刻鼻尖萦绕着的茉莉香，耳边软糯的声音，还有那若有似无擦过他手臂的肌肤触感，竟让他有些心浮气躁。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已覆上层寒冰：“滚出去。”
小茶却不怕，反而变本加厉地拿起他的手，把那块桃花酥塞进他掌心：“殿下不吃，我就不出去。”她的指尖带着暖意，轻轻挠着他的掌心，那痒痒的感觉顺着手臂往上爬，直窜进心里。赵征忽然觉得，自己盘坐了三个时辰的腿，竟然有些麻了。
“你在逼我？”他的声音冷得像要结冰。
“不敢。”小茶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住眼底的狡黠，声音却委屈得像要哭出来，“我就是……就是觉得殿下太辛苦了。您看，您的手都冻僵了。”她说着，竟真的握住他的手，用自己的掌心轻轻焐着。
太子的手生得极好看，指骨分明，掌心却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冰凉刺骨。小茶一边焐着，一边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指节，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赵征浑身一僵，猛地想抽回手，却被她握得更紧了些。
“殿下，”小茶忽然抬头，眼里蒙着层水汽，看着竟有几分可怜，“我知道我身份低微，配不上给您暖手。可我娘说过，人心都是肉长的，再冷的石头，焐久了也会热的。”
这话像根针，轻轻刺破了赵征心里那层坚冰。他看着眼前这张脸——算不上绝色，却胜在生动，尤其是那双眼睛，亮得像含着星子，和他见惯了的那些低眉顺眼、或是故作娇媚的女子都不同。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在御花园的假山下，她也是这样看着自己，手里还攥着半块被踩碎的桃花酥，说：“殿下，这酥饼甜，您尝尝就不苦了。”
“放肆！”赵征终于抽出了手，声音却没刚才那么冷了。他看着小茶被自己甩得踉跄了一下，发间的银流苏掉了一颗，滚到他脚边。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高跟鞋踩在石板上的声音，清脆又急促。小茶心里一紧——是何昭滟！她来得正好。
“阿征！”何昭滟的声音带着惯有的骄纵，人还没进门，香气先飘了进来，是浓郁的玫瑰香，和小茶的茉莉香混在一起，竟有些刺鼻。她穿着件石榴红的锦裙，珠翠环绕，看见小茶时，眼里的火“噌”地就冒了出来，“你怎么在这？！”
小茶立刻往赵征身后缩了缩，怯生生地说：“我……我给殿下送茶。”那模样，活脱脱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何昭滟却不依不饶，几步冲过来就要推小茶：“谁让你碰阿征的东西！你这种卑贱的瘦马，也配进东宫？！”
眼看她的手就要碰到小茶，赵征忽然抬手，挡在了小茶身前。何昭滟的手正好撞在他胳膊上，疼得她“哎哟”一声，眼圈瞬间红了：“阿征！你为了这个狐狸精拦我？！”
赵征没理她，只是看着小茶，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先下去。”
小茶乖乖应了声“是”，转身往外走时，故意“不小心”撞了何昭滟一下，还“哎呀”了一声，像是自己站不稳。何昭滟气得想骂人，却被赵征冷冷的眼神制止了。
小茶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太子依旧站在那里，僧袍的衣角在烛火里轻轻晃动，而他脚边那颗银流苏，不知何时被他用脚尖勾到了自己身边。她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脚步轻快地消失在回廊尽头。
前殿里，何昭滟还在哭哭啼啼：“阿征，你到底看上她什么了？她就是个狐狸精！杨嬷嬷把她送进来，就是没安好心！”
赵征却没听她说话，目光落在宣纸上那个墨点上，忽然觉得那点墨晕开的样子，像极了小茶刚才笑起来时，嘴角的梨涡。他拿起桌上那块桃花酥，犹豫了一下，终是放进了嘴里。
甜的。比他二十年来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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