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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沙碛驼铃

青梧墨砚

沈清梧抵达凉州城时,正赶上秋末的第一场风沙。黄土夯筑的城墙在灰黄的天幕下起伏,垛口间飘着褪色的“凉”字旗,旗角缠着根驼毛绳——这是河西走廊特有的风讯标记,预示着三日之内必有大雪。她裹紧身上的羊皮袄,袄子是在沧州买的,此刻却挡不住凉州风里的沙砾,打在脸上像针扎。

“医匠?这边来!”一个穿翻毛羊皮裤的脚夫冲她招手,他腰间挂着串铜铃,走一步响一声,“城西‘回春堂’缺人手,掌柜的是咱凉州通!”

回春堂坐落在西市尽头,门脸是三间土坯房,檐下挂着晒干的肉苁蓉和锁阳,散发着药材与沙土混合的气味。掌柜的是个独眼老头,戴顶毡帽,帽檐压得极低,露出的眼皮上纹着只展翅的鹰——这是“沙鹰帮”的标记。“会看外伤?”他用胡语混着汉语问,手里搓着颗油亮的玛瑙珠子。

沈清梧放下药箱,箱里的银针在风沙中微微震颤。她注意到老头袖口沾着暗红污渍,像是干涸的血,却混着羊油味——这是凉州特有的“血膏”,用羊血混合草药熬制,专治冻伤。“我更会看死人。”她掀开箱盖,露出里面的骨刀,刀柄缠着骆驼筋。

三日后,凉州卫送来具尸体。死者是个粟特胡商,穿锦缎翻领袍,腰间蹀躞带上挂着银质胡瓶,瓶身刻着葡萄纹。他仰躺在验尸台上,右手食指齐根断去,断口整齐,像是被快刀所切,左眼角凝固着血痂,血痂里嵌着沙砾。

“昨夜死在‘胡商客栈’,”独眼掌柜递过碗酪浆,浆水表面浮着层油,“掌柜的说他睡前还在数钱,今早发现人没了,钱袋空了,地上只有这东西。”他扔来枚铜扣,扣面上铸着只立鹰,鹰嘴叼着条蛇——是沙鹰帮的令牌。

沈清梧用银针探入死者耳道,取出点黑灰:“中了‘沙蚕毒’,毒发时会抓挠眼角,这沙砾是抓脸时嵌进去的。”她注意到死者靴底沾着特殊的红沙,这种沙子只在玉门关外的“红柳滩”才有。

此时客栈方向传来喧哗,几个穿虎皮坎肩的马帮汉子冲进回春堂,为首的女人腰间悬着柄镶宝石的短刀,刀鞘上刻着突厥文。“胡商的断指找到了!”她将断指扔在台上,指节上戴着枚金戒指,戒面刻着朵残莲——与沧州李月娘的绣样惊人地相似。

红柳滩的沙地上插着半截驼铃,铃舌已被敲掉,铃身刻着粟特文,译过来是“月神保佑”。沈清梧用骨刀刮开表层红沙,底下露出拖拽的痕迹,痕迹尽头是个沙坑,坑里埋着个钱袋,里面装满波斯银币,却在袋底绣着朵残莲,针脚细密,是江南绣法。

“这胡商叫阿罗憾,”马帮女人蹲在旁边,她穿件皮草镶边的氆氇袍,袍角磨得发亮,“半月前从于阗来,说要去玉门关外换‘夜明珠’,还问起凉州有没有会绣残莲的汉人女子。”

沈清梧想起沧州的李月娘,心猛地一沉。她用银针挑起钱袋里的沙粒,沙中混着羊油和铁锈——这是凉州“羊油炒铁”的防锈法,多用于马掌。此时远处传来驼铃声,一队戴帷帽的商队路过,领头的骆驼驮着口黑檀木棺,棺缝里渗出暗红液体,在红沙上洇出朵残莲形状。

玉门关的夯土城楼上插着三面破旗,分别是唐、回鹘和西夏的样式,在风中猎猎作响。守关的老兵蹲在城门口嗑瓜子,牙齿被风沙磨得发亮,看见沈清梧腰间的工具袋,突然把瓜子壳吐在地上:“仵作?前儿也来了个,进去就没出来。”

黑檀木棺停在关隘后的破庙里。沈清梧推开庙门,见棺盖上刻着完整的莲花,莲心处嵌着颗白色石头,石头周围的木头上有新凿的痕迹。她用骨刀撬开棺盖,里面没有尸体,只有堆红沙,沙中埋着个绣囊,囊上绣着残莲,针脚与阿罗憾钱袋上的一致,却在囊口系着根驼毛绳,绳上挂着枚铜鱼符,符身刻着“凉”字。

“东西呢?”门外传来怒喝,几个穿锁子甲的兵卒冲进来,为首的把总指着棺底,“昨夜有人看见你摸进关!”

沈清梧捡起铜鱼符,符孔里缠着红绸,绸上绣着“清梧”二字,字迹稚嫩,像是出自少女之手。她忽然想起,在沧州时李月华曾说过,西北有种“驼铃绣”,用驼毛混着人血刺绣,能在风沙中保存百年。此时庙顶传来瓦片声,她抬头看见房梁上蹲着个黑影,腰间系着截红绸,绸上的残莲纹被风沙吹得模糊。

沙鹰帮的据点在凉州城外的破佛窟。沈清梧跟着马帮女人钻进窟洞,洞壁上残存着北魏的飞天壁画,却被烟熏得发黑。帮众们围坐在篝火旁烤羊肉,手里的匕首都刻着立鹰图案,唯有首领宝座后的石壁上,用人血画着朵残莲,莲心处写着“月神显灵”。

“阿罗憾是我帮的人,”马帮女人撕下块羊腿肉,她袖口露出半截银镯,镯上刻着突厥文,“他说残莲是‘月神令牌’,集齐九朵能换夜明珠,可夜明珠在‘沙鬼’手里。”

沈清梧摸着石壁上的血画,血已发黑,却在指腹下透出凉意:“这不是人血,是‘沙蚕汁’,中了此毒会浑身溃烂,状若沙鬼。”她忽然想起阿罗憾眼角的血痂,正是沙蚕毒的症状。

此时窟外传来驼铃声,一个戴狐皮帽的少年滚进洞,手里攥着半片绣囊,囊上的残莲被撕成两半,露出里面的字条:“夜明珠在玉门关‘风蚀柱’下,取珠者需以血祭莲。”字条边缘有齿痕,像是被沙鼠啃过——这与沧州糖画案的鼠咬痕迹如出一辙。

玉门关外的风蚀柱像根巨大的石笋,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沈清梧用骨刀敲击石柱,听见空洞的回声。柱底有个沙坑,坑里埋着具骸骨,穿着粟特锦袍,右手握着枚夜明珠,珠身刻着残莲,却在珠孔处缠着红绸,绸上绣着“云月”二字——这是沧州谢云峥妹妹的名字。

“是阿罗憾!”马帮女人惊呼,她拔出短刀刮去明珠上的沙,“他说夜明珠能解毒,怎么自己死了?”

沈清梧用银针探入骸骨口腔,取出点白粉末:“中了‘蚀骨沙’,此毒遇血即发,他肯定是用血祭珠了。”她注意到骸骨指缝里夹着根驼毛,毛色与关隘外商队的骆驼一致。

此时石柱突然震动,沙粒从孔洞中落下,露出里面的刻字:“景国二十七年,沙鹰帮与粟特商合谋,以残莲为号,盗掘于阗佛塔……”字迹被风沙磨得模糊,末尾画着个戴帷帽的人,手里举着夜明珠,帽檐下露出半截月白里子——是沧州谢云峥常穿的衣料。

沈清梧带着夜明珠回到凉州,在阿罗憾的客栈房间找到本密账。账册用粟特文写成,记载着每月从于阗运来的“玉石”数目,却在页边画着残莲,莲心处标着东珠的重量——这与沧州贡珠案的数目惊人地吻合。账册最后一页贴着张人皮,皮上用汉语写着:“夜明珠实为贡珠所化,沙蚕毒乃吴仲达所赠。”

“吴仲达?”独眼掌柜打翻了药罐,玛瑙珠子滚到沈清梧脚边,“他不是沧州的转运使吗?怎么跟凉州有关?”

沈清梧捡起珠子,珠孔里缠着红绸,绸上绣着完整的莲花,针脚细密,是李月华的手艺。她忽然明白,沧州的贡珠案不过是冰山一角,吴仲达的势力早已延伸到河西走廊,用残莲标记作为贡珠流转的暗号,而阿罗憾的死,很可能是因为发现了这个秘密。

此时窗外传来急促的驼铃声,一队戴帷帽的商队冲出凉州城,为首的骆驼驮着口黑檀木棺,棺盖上的莲花纹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光。沈清梧握紧夜明珠,珠上的“云月”二字硌着掌心,而远处的玉门关在风沙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蹲伏的怪兽,守着河西走廊千年的秘密,和那些被风沙掩埋的、关于残莲与贡珠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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