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我半梦半醒中听着外面有人在谈论什么，好像听到了沉香的名字。
过一会儿门打开了，有人进来。
“墨九，”他在我耳边轻声说道，“今日我要去一趟金霞洞，回来不会太晚。”
“你去做什么，是……沉香的事吗？”我坐起来，身上的心衣睡得有点歪。
杨戬给我披了一件衣服，接着说道：“最近不能经常陪你了，沉香的事，需要些时间才能弄清楚。”
“我尽量多回来几次。”他捧着我的脸，拇指轻轻摩挲着。
“没关系，你放心，我等你！”我知道他有很重要的事，当然是全力支持他。
他在我额上留下一吻，就离开了。
杨戬不在的时候，我就在房间里摆弄小玩意儿。这船上看着太单调，我用买的小玩意装饰了一下。哮天和我一起，“姐姐姐姐”地喊着，马上就快变成我的小狗了。
还有时候和老康老姚一块用骰子玩游戏，期间闲聊时，我得知不少关于杨戬的事：他的口琴是他母亲送给他的，金霞洞是他师父在的地方，所谓的落魄大多源自世人的误会……
杨戬回来时脸色不太好，心绪很重的样子。
他这才告诉我们沉香是他外甥，也就是杨婵的孩子。此前他遇到过沉香一回，只是当时还不敢完全确定。他说那孩子挺瘦的，眉眼确实和杨婵有几分相似。
他要先去瀛洲找婉罗，因为他怀疑婉罗和申公豹有联系。
沉香，婉罗，申公豹……看来这不是简单的要找人，婉罗的目的，根本不会只是沉香一个小孩。但到底是什么，我们都想不明白。
晚上，杨戬躺在我旁边，一直看着天花板，没有要睡的意思，肯定在想沉香的事。
我们虽然睡一起，但中间隔了老远，喜欢归喜欢，说实话还不到相拥而眠那一步。他也对我保留一定的分寸，不会让我觉得太唐突。任何动作我主动之后他才愿意继续，比如……上次亲完他就跑了，之后他才保持每天一个早安吻的习惯。
“杨戬，你该做什么就放心去做，需要我的时候你就说，我们不只是恋人，我更希望能帮到你。我也没那么娇气，从小到大也都是有什么事自己扛，爱情只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情，其他时候你不要想太多了。”
“……嗯。”
之后是一阵寂静。
我干脆起身坐到他旁边，握起他的手，把他手背贴在我心口说道：“你放心，我顶多就是偶尔想你一下。但你要注意安全啊，是你把我引上船的，你要是有什么万一，回不来了，我就在你墓前赖一辈子，听到没有。”
他无奈的笑了笑，随后说道：“好——，不过我要是回不来了——”
“哎呀呸呸呸，你怎么会回不来了，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得好好的回来见我。”我在他额头落下一吻，之后就躺下睡了。
把杨戬送到瀛洲，他单独行动，我们在这里逛集市。瀛洲很热闹，集市上熙熙攘攘，远处黄沙蔓延，来来往往的商客都带着各种稀奇的小玩意，还有腿比杨戬高的骆驼。
本来说好傍晚前就能回来，可直到破晓也没见他的身影。我决定和哮天一起去找他，留老康老姚在船上等人。
我们找到杨戬时，他正坐在地上，手里捏着一张字条。待我们走到他身边，字条已经消散了。
“杨戬，没有受伤吧？”我在他身上左看右看。
“二郎二郎，姐姐等你好久都没见到你，这才来找你。”哮天也跟着关心。
“我没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看到他眼角有一道浅浅的泪痕。
“怎么哭了？”我轻轻抹去那道泪痕，但好像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流了泪。
“遇到什么事了？你在这躺了一晚上？真的没受伤？”能让杨戬这样的人，不会是普通人。看来婉罗另有所图。
“杨戬，这里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们先回去吧。”
“……没有了。走吧。”
我们回了船上，杨戬看着有些不对劲，自己坐在船板上，在看着某个地方发呆。
我靠到他旁边，静静地陪着他。
“……墨九。”
“嗯。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呢。”
“……没事。”他握起我的手，与我手指相扣，“让你担心了。”
我靠到他肩膀上，望着天空，无边无际。担心与歉意，都源自彼此潜意识的关心与爱。不论我说什么，都无法消弭他的爱。干脆就这样一起看看天，让贴近的身体替言语来抚慰彼此。
之后杨戬开着他的专属小飞船走了。说要去一个什么塔，去找沉香。
我叮嘱他一定注意安全，可再次得到杨戬的消息时，是得知他被关进蓬莱监狱了。
什么情况？
雨天，暗夜，劫狱的好机会。
我们开着船就撞进了监狱，还挺新鲜。顺着哮天指的方向，我们迅速找到杨戬的方位。
有一个金闪闪的东西越来越近，那是杨戬的口琴！
我们朝那冲过去，正好接到杨戬，他坐上驾驶座就急转方向，还真是刺激。
“你怎么找人找到监狱里来了？”我好奇地问他，毕竟能把杨戬抓进去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
他说又碰到魔礼红和魔礼海，还有魔礼寿，用捆仙索把他绑了，好像一琵琶把他打晕了……
虽然有点心疼，但越想越觉得古怪。
杨戬没有停歇，他再次去找沉香时，只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申公豹，他从申公豹口中得知沉香正在去骊山的路上。
骊山在人间，看来去人间才能找到真相。神仙不能轻易下凡，只能偷渡了。但一次只能去一个人，而且……近日闲钱有限，只好杨戬一个人去了。
之后，杨戬就没了消息。
杨戬不在的日子，总觉得心里很轻。像是生活中突然缺失了某些元素，比如日暮的口琴声，身旁熟悉的气息，夜半共话，还有早安吻……又像是我误入了这种生活的虚境，其实从来都是只身一人。
我仍然会对这段关系感到恍惚。
我从不知我们因何走到一起，我们没有很多甜言蜜语，没有过太多的肢体接触，也没有很多怦然心动的惊喜时刻。更多的，好像是一种心灵的相遇，灵魂的拥抱。我们的关系，更像水波，平缓，而时有起伏。
倘若在外人面前，我想我没有勇气理直气壮地站在他旁边，不是不想承认，只是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我会偶尔想起曾经的日子。那条石板街，在黄昏落日时，石板反出的光很耀眼，拉长的影子带着一日的疲倦。时不时去偷点东西，享受一点窃喜，夜晚躺在屋顶上看星星，看自己看不到的未来……
现在想起被杨戬逮到的那个晚上，还是会觉得尴尬。可命运总喜欢出人意料，就这样荒诞地开始了我们生命线的交缠。
这天早晨，我吃过饭走到船头，阳光正好，几只比翼鸟停在船上，好像不怕人，我伸手逗逗它们，还挺乐意。
哎，不知离人何时归，就且慢慢等吧。
多了些闲钱之后，我想过偷渡去找他，可偌大的人间，要去哪才能找到——估计这会儿早就不在骊山了吧。
仙界最近也变得不太平，我冥冥之中总觉得这和杨戬他们有关。
我记得老康老姚与我提起过杨戬劈山救母的事，沉香的母亲——杨婵也困在莲花峰下。
也许我能找到他们。
我偷渡到了人间。
偷渡还真不是什么好事，也太晃了。不知道杨戬过来的时候感觉如何。
我赶到莲花峰附近时，心里惴惴不安。
我看到……太极图？突然有耀眼的一片光，是玄鸟！玄鸟的翅膀竟然能划破太极图。
诶，那个翅膀上又出现一道金光！
好像是……杨戬！是杨戬！
他的元神显现了。这和他平时的气质完全不同，让人感受到威压、陌生、敬畏……我不知道他在商周决战时是什么样子，但他挥起三尖两刃刀，谁都会生怯的吧……
时间久了我竟然也会忘记，他可是战神，怎会只有鲜起波澜的平淡模样。
看来这场恶战难免。
但我什么也做不了，六个元神在这，我去了只是送死。
我开始后悔自己偷渡过来，看到不愿看的场景，无能为力。
我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看着他孤军奋战。我可不想真的在他墓前守一辈子。相信他。
好在他还有劈山斧。可那劈山斧死死卡在石头里，怎么也拔不出来。
一把巨大的利剑在杨戬正上方向下刺去。
不要……不要……
我不敢看了。我听到自己的哭声，我的头一阵晕眩……
那把剑死死插在他背上……
到底有没有能帮他的办法……有没有啊……
身体一阵失重，我头脑发昏，我想离开，我想逃离，我说想帮他，可我能怎么办，我根本没有和他并肩作战的能力，到头来还是他独自走向深渊。
等等，劈山斧被杨戬拔出来了！
接着一道刺眼的光劈过来，我的眼睛非常刺痛，过了好久才缓过来。
等我能看清眼前的事物，所有的元神都消失了。
那太极图也开了，好像又出来了两个人。
我已经站不起来。过度的紧张和突然的喜悦让我大脑一片空白，不过既然大事已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吧。
……谢天谢地。这场对峙终于结束了。
沉香劈开了莲花峰，巨大的声响和强烈的冲击，把我震倒在地。当一切归于寂静时，我缓了一会儿，往劈开的山谷边赶去。
我下不到谷底，要下只能摔下去。也好，保持距离，不要让他们看到我。
此刻我更觉得自己像一个窥伺者，身边风云变幻，而自己则在风暴中心安然无恙，我想看清周身到底在发生什么，可我无法逼近危险，更没办法停止这场风暴，我只能等待，等一切平息。
我看到远处有点点蓝色的光升起，最终融入了黑夜，散布如星。是杨婵吗？
生命化作天地间的光点，算是永远离开，还是永恒驻守……
我仍然记得她那个七夕夜温柔可爱的样子，可也许永远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我回了仙界。
哮天和老康老姚见我没跟杨戬一起，都很着急。我慢慢跟他们讲了我所看到的，接下来就是等杨戬，也许沉香也会一起，等他们回来。
回来的这些日子，仙界好像到处都变了。又能看到有人腾云驾雾了。
玄鸟飞起，终于挣脱了束缚，仙界也终于恢复正常，天庭里大大小小的神仙各司其职，普通的小神仙也还在过着平常日子，甚至有很多位高的神仙也都来了小城里。
仙界更有活气了。
我们的飞船仍然还在，毕竟我们现在还没有住的地方。
但我心里很失落，也许我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我回来的第五日，终于在瀛洲等到他们。
已经是傍晚了。
杨戬穿了一身简陋的素衣，他说之前那件烧破了。他看着气色并不好。
沉香的衣服也旧旧的，估计俩人都没啥钱换衣服。
这是我第一次见沉香。他鼻子上有一道疤，不知道还能不能消去。他确实挺瘦，眼神比同龄人更锐利。
“沉香，这是……”他想向沉香介绍我，但我抢先了一步。
“我叫墨九，是你舅舅的……朋友。”说到朋友二字，杨戬又刚要开口，我朝他挤挤眼，他到嘴边的话又收回去了。
接着老康老姚哮天都挨个介绍了，这会总算尘埃落定了。
他俩收拾干净后，沉香先回屋睡了。也不知到底睡没睡着，兴许就是想一个人待会。
我和杨戬坐在船上。
“你不去休息会儿？”我摸摸他的脸，“看着都瘦了。”
“墨九。”他的语气很低沉，“为什么不跟沉香说清楚。”他握着我的手，轻轻地摩挲着，眼睛低垂。
“这不是……沉香刚来到，直接告诉他是不是太突然了……”我搪塞着。
他转而看向我，我看得出他的疲惫，还有理不清的情感。
“你对我们的关系，很不适应吗？”
他说对了，是不适应，我可以承受他点点滴滴的体贴，但没有做好接受爱的准备。这种爱，是他可以让我占有，是我可以享受他的给予，是我可以贪求更多，但我没有这样的底气。
尤其是从人间回来后，我对我们的关系有了更多不确定。我们的差距，我好像无法跨越。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否定的字眼我说不出口，肯定的话我也不知怎么开口。
我眼神滑落到我们牵着的手上，心里隐隐作痛。既然问到这了，不如把话说清楚。
“杨戬，其实……我偷偷跑到人间找你了。我看到莲花峰发生的一切。”说着，我的眼泪就滴下来。
“我就在那看着，什么也做不了……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说帮你可我根本什么也帮不上，就是嘴上说说，我没有办法……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总觉得我们离得很远……很远……”
我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话语，也不知究竟说没说出我的意思。
他抱住我，就像告白那夜第一次哄我一样，我趴在他怀里，任由泪水打湿他的衣服。
“杨戬我真的很矛盾……我自从和你在一起后……总觉得自己很渺小……你是顶天立地的战神……我甚至有时候都不想承认喜欢你……这种距离感……你明白吗……”
“我确实无法感同身受。”他把下巴抵在我的肩上。
“但我可以反复和你确认一件事。”
我与他拉开一点距离，看着他的眼睛，他睫毛微颤，瞳孔中是水波一样的深邃。
“什么事……”
“我爱你。”
他说爱我的时候，永远这么坚定。我哭着哭着就笑了——其实我很幸福，有个愿意一直包容我的人，他一次又一次将我从自我怀疑的沼泽中救出，可我无法跨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声音越来越小，一遍遍地重复着，对自己重复着。
突然他捧着我的脸凑过来，吻上我的唇。他吻得很轻，却像让人沉沦的暖春。
是他主动向我走近一步。
待他结束这个吻时，我一时不知该有什么情绪。
“爱不需要任何事情都对等，你不是也说，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我选择爱你。”
“你也可以选择任何想做的事，但不需要一直审视自我，我的身份给不了你爱，能给你爱的，是我本身。”
他理着我额前的碎发，像触碰自己的珍宝。
杨戬是很重情义的人，他看起来很理性，可说出的话总像柔软的云，能包住心灵的伤痕，又不让人感到憋闷。
“还有，最近要好好休息，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好不好？”
“……嗯。你也好好休息。”
“去睡觉吧？”他抱起我。
“睡哪啊……沉香在床上，床上就还能睡一个人。”
“我睡地上。”
“不好吧……要不咱俩换换。”
“地面比床上凉，对女孩子身体不好。”
从此，我们又有了晚安吻的习惯。不过是换我亲杨戬。
我梦到一片迷雾，将我与一切相隔，我转身看到一个身影，很像杨戬，我慢慢走近，却又迷失在无尽的茫然中。最终出现一道亮光，越来越刺眼，像一把利剑刺向我。
我惊醒了。眼角好像有一滴泪。
天已经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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